执手破尘

作者:家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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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IECHANGLI


      黑水涧,名不副实。
      水流并不黑,反而清澈见底,在嶙峋的乱石间蜿蜒穿行,激荡起雪白的水花,发出昼夜不息的轰鸣。涧如其名,在于其“险”。
      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猿猴难攀,唯有涧底一条被水流经年累月冲刷出的、布满湿滑苔藓的狭窄石径,勉强可容人侧身而过。
      上方一线天光,昏暗压抑,终年水汽弥漫,阴冷刺骨。
      江雪衣与苏月见,已在这条“路”上,跋涉了整整两日。
      衣衫早已被涧水溅起的雾气与汗水浸透,复又被山风吹得半干,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脸颊、手背,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被荆棘、碎石划出的细密血痕,混合着泥污,火辣辣地疼。
      鞋子早已湿透,每一步都沉重不堪,踩在湿滑的青苔上,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坠入一旁湍急冰冷的涧水中。

      饥饿、寒冷、疲惫,像三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噬咬着他们的意志。

      干粮在第二日傍晚便已耗尽,仅靠采摘的苦涩野果和涧水充饥。
      苏月见还猎到一只瘦小的山鼠,烤熟后,大半给了江雪衣,自己只肯吃一小口。

      “公子,再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应该就能看到沧州地界了。”苏月见的声音嘶哑,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满是尘土与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江雪衣扶着湿冷的石壁,微微喘息,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体力已接近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怀中那本薄册与残玉,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也压着他每一步前行。
      他知道,不能倒在这里。证据必须送回去,真相必须大白。
      为了叔父,为了谢家军那些枉死的将士,也为了……那个在京城,或许正以身为饵,搅动风云的人。
      想到谢长离,胸口那沉闷的钝痛似乎缓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倚赖?是算计?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也无暇去分。
      “有人。”苏月见忽然压低声音,猛地将他拉向一块凸出的巨石后,自己则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江雪衣心头一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水声轰鸣处,隐约可见几道模糊的人影,正艰难地逆流而上,似乎在搜寻什么。距离尚远,水声又大,看不清面目,但那矫健的身手和警惕的姿态,绝非寻常山民猎户。
      是白家庄的人?还是父亲派来的另一批死士?
      “退回去,找地方躲。”江雪衣当机立断。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硬闯是死路一条。
      两人悄然后退,借着水声和石壁阴影的掩护,退入一处被藤蔓半掩的狭窄石缝。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深处漆黑,不知通向何处,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刚藏好身形,外面便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走的!那两人难不成插翅膀飞了?”
      “少废话,庄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年纪稍长的,务必擒拿!仔细搜!”
      “头儿,这石缝好像能进去……”
      脚步声在石缝外停下,有人用刀鞘拨开藤蔓,朝里张望。黑暗中,江雪衣与苏月见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屏住呼吸,能听到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
      “黑咕隆咚的,怎么进?说不定有野兽。算了,去前面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冷汗早已浸透内衫,被山风一吹,寒意透骨。
      “不能久留,他们很快会搜回来。”江雪衣低声道,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
      苏月见点头,率先侧身挤出石缝,警惕地观察片刻,才招手让江雪衣出来。两人不敢再走显眼的涧底石径,转而攀上侧方一处较为平缓的斜坡,在密林与乱石间艰难穿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中响起夜枭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又饿又冷,体力透支,前路茫茫,后有追兵。绝望的情绪,如同这山林中弥漫的雾气,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心智。
      “公子,您看!”苏月见忽然指着前方一处山坳,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惊喜。
      江雪衣顺她所指望去,只见远处山坳中,隐约有几点微弱的火光闪烁,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萤火。
      是猎户?还是山民?
      “小心些,或许是陷阱。”江雪衣提醒,心中却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若是寻常山民,或许能讨些吃食,问明道路。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小心翼翼地向火光处摸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并非村落,而是几间简陋的茅草屋,依山而建,围着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口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食物诱人的香气。
      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围坐在火堆旁,低声交谈着,说的是本地方言,语速很快,听不真切。
      看打扮,像是逃荒的流民,或是隐匿山林的……匪类?
      江雪衣与苏月见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但腹中饥饿如火燎,冰冷的身体急需温暖,那锅热汤的诱惑实在太大。
      正在犹豫间,一个眼尖的汉子发现了他们,猛地站起,抄起手边的柴刀,喝道:“谁?!”
      其余几人也纷纷站起,拿起简陋的武器,神色警惕中带着凶悍。
      苏月见立刻将江雪衣护在身后,手按剑柄。江雪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慌乱,上前一步,拱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各位兄台,在下与舍弟赶路迷途,山中遇险,与家人失散,误入贵地。饥寒交迫,恳请行个方便,借火取暖,讨碗热水,必有重谢。”说着,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块碎银——这是他们最后的盘缠了。
      那为首的汉子眯着眼,借着火光打量他们。
      江雪衣虽然形容狼狈,但衣衫料子尚可,气质清冷,不似寻常百姓。
      苏月见虽作男装打扮,但身形纤细,面容俊秀,也引人怀疑。
      “重谢?”汉子掂了掂手中的柴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该不会是……逃犯吧?”
      其余几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目光在江雪衣与苏月见身上逡巡,尤其在苏月见脸上停留更久。
      江雪衣心中一沉,知道遇上了麻烦。这些流民匪类,眼力或许不济,但贪心与恶意却不缺。
      “我们确是遇险的商人,并非逃犯。”他稳住声音,将碎银递过去,“些许银两,不成敬意,只求一碗热汤,指条明路。”
      那汉子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忽然脸色一变,将银子扔在地上,厉声道:“商人?商人带剑?”他指着苏月见腰间的佩剑,“我看你们就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兄弟们,拿下他们,送官领赏!”
      几人呼喝着围拢上来。苏月见长剑出鞘,寒光一闪,护在江雪衣身前,厉声道:“退开!”
      见她亮出兵刃,那些人更是确信他们“非善类”,嚎叫着扑上。这些人虽无章法,但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己熟悉的山林,一时间竟将苏月见缠住。苏月见既要对敌,又要分心护着不会武的江雪衣,顿时左支右绌。
      混乱中,一个瘦小的汉子觑准空子,挥舞着木棍砸向江雪衣后脑!江雪衣听到风声,想要闪避,但连日饥饿疲惫,身体反应迟滞,眼看就要被砸中!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林中掠出,寒光一闪!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嚎。
      那瘦小汉子捂着鲜血狂喷的右臂,踉跄后退,木棍“哐当”落地。
      黑影落地,竟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带玄铁面具的高大男子。他手中提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刃上鲜血正缓缓滴落。面具后的双眼冰冷如铁,扫过场中众人。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低沉,不带丝毫情绪。
      那为首的汉子被他气势所慑,又见同伴重伤,心中胆寒,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是谁?少管闲事!”
      黑衣人也不答话,手腕一抖,弯刀如毒蛇吐信,瞬间架在了那汉子颈边,冰凉的刀刃紧贴皮肤。
      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倒。
      “好汉饶命!饶命!我们这就滚!这就滚!”其余几人见状,哪还敢停留,扶起受伤的同伴,连滚爬爬地逃入山林,转眼消失不见。
      黑衣人收回弯刀,看也不看地上那几块碎银,转身面向江雪衣与苏月见,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奉主上之命,接应方大人。属下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主上?方大人?
      江雪衣瞬间明了,是谢长离的人!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苏月见连忙扶住他。
      “你们是……”江雪衣强打精神问道。
      “属下影十一,奉侯爷之命,在此等候大人三日。”黑衣人,即影十一,言简意赅,“请大人随我来,前方另有接应,车马药物均已备齐。”
      绝处逢生!
      江雪衣与苏月见皆松了口气。在影十一的带领下,他们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在深山中又穿行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更加隐蔽的山洞前。
      洞内果然已备好干爽衣物、热气腾腾的食物和清水,甚至还有一名沉默寡言、医术却颇为精湛的老者,为他们处理了伤口,熬了驱寒的汤药。
      “侯爷如何知晓我们会途经此处?又怎知我们会遇险?”江雪衣换下湿衣,捧着热汤,感觉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才有余力问道。
      “侯爷只吩咐属下在此接应,并未多言。”影十一递过一套干净的青色布衣,“请大人更衣,我们需连夜启程,此地仍不安全。白家庄的人,以及另一股不明势力,正在附近搜寻。”
      江雪衣不再多问,迅速换好衣物。布料普通,但厚实保暖,尺寸竟也大致合身。他心中微动,谢长离……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吗?
      洞外已备好三匹健马。影十一吹了声口哨,林中又悄无声息地闪出两名同样黑衣劲装、面带玄铁面具的汉子,对江雪衣躬身一礼,便翻身上马,在前开路。
      “大人请上马。”影十一牵过一匹最为温顺的枣红马。
      江雪衣在苏月见的搀扶下上马,手中缰绳传来粗糙坚实的触感,让他恍惚间想起那夜与谢长离分别时,对方抛来的、犹带体温的墨绒大氅。
      “走。”他定了定神,低声吩咐。
      四人三骑,悄无声息地没入漆黑的夜色与山林。影十一对地形极熟,专挑人迹罕至的小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关卡与村镇。一路疾行,除了必要的歇息饮马,几乎不停。
      三日后,沧州地界已遥遥在望。
      他们在一处偏僻的农庄休整,庄主是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老者,对影十一恭敬有加,显然也是谢长离布下的暗桩。在这里,江雪衣换上了更为体面的文士衣衫,苏月见也恢复了侍女打扮。
      影十一等人则再次隐入暗处。
      “由此往北,官道畅通,但耳目众多。侯爷安排了两路疑兵,分别向东、向西,吸引追兵注意。我们走水路,乘船沿运河北上,虽慢些,但更隐蔽安全。”影十一铺开一幅简陋的舆图,指点道,“在此处登船,船上自有接应。约十日,可抵通州。届时,自有人接大人入京。”
      水路?江雪衣沉吟。水路确实隐蔽,但若对方在码头设卡,或收买船家,风险亦不小。
      “侯爷可还有别的吩咐?”他问。
      影十一摇头:“侯爷只令属下护送大人平安抵京。其余事项,大人抵京后,自会知晓。”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侯爷让属下转告大人一句话。”
      江雪衣抬眼看他。
      “侯爷说,”影十一压低声音,一字不差地复述,“‘棋至中盘,最忌犹疑。证据在手,便如山在握。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待你归来,收官之时。’”
      棋至中盘,最忌犹疑。证据在手,便如山在握。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待你归来,收官之时。
      江雪衣默然。这是在告诉他,京城局势已在谢长离掌控之中,让他不必忧心,只管带着证据回去,完成最后一击。也是在提醒他,稳住心神,莫要因沿途艰险而动摇信念。
      “我明白了。”他缓缓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当夜,他们悄然抵达运河一处荒僻的码头。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影十一与船老大对过暗号,确认无误,才护送江雪衣与苏月见上船。
      船舱狭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被褥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盆,驱散了水上的寒湿之气。显然,这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船悄无声息地离岸,滑入黝黑的河道,向着北方,向着那个波谲云诡、胜负将分的权力中心,缓缓驶去。
      站在微微摇晃的船头,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岸影,江雪衣心中并无多少脱险后的轻松,反而越发沉重。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段路或许已经走过,但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为凶险的、没有刀光剑影却可能尸骨无存的朝堂搏杀。
      父亲不会坐以待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而谢长离……那个在幕后执棋的人,他的真正目的,又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谢家翻案?还是另有所图?
      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的哗哗声。夜风凛冽,卷起他的衣袍。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内袋中那本薄册与残玉冰冷的边缘。
      无论如何,路已至此,唯有前行。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沉沉的天际。那里,京城的方向,不见星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黑暗的尽头,总会有一线天光。
      他等待着,也准备着。
      就在江雪衣的船只悄然北上之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靖安侯府,书房。
      烛火通明,将谢长离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身后巨大的舆图上。舆图以京城为中心,红线蓝线交错纵横,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动向、人员的调动、消息的传递,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谢长离,便是稳坐网心的那只蜘蛛。
      沈清秋肃立一旁,语速极快地禀报着:
      “……都察院陈老御史联合十七位御史,再次上书,弹劾江相纵容门生、贪渎鬻爵、结交内侍等十二大罪,证据确凿,朝野哗然。陛下留中不发,但已责令三法司并宗□□严查。”
      “淑贵妃宫中掌事太监刘瑾,因‘私通内务府,贪墨宫用’被皇后拿住把柄,已下内狱严审。淑贵妃急怒攻心,今日在太后宫中‘失仪’,被罚禁足三月。”
      “我们的人暗中煽动,江南道监察御史已上本,参两淮盐运使郑铎‘暴毙’疑点重重,恐涉盐税亏空大案,请求朝廷派员彻查。陛下已准,钦点了户部侍郎李庸为钦差,不日南下。”
      “另外,”沈清秋声音压得更低,“江相昨日密会了兵部尚书赵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冯昆,具体所议不详,但赵、冯二人离去时,面色凝重。我们安插在相府的眼线传来消息,江相近日频繁调动暗卫,似乎在准备……雷霆手段。”
      谢长离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轻轻划动,最终停在“江府”的位置,用力一点。
      “狗急跳墙了。”他淡淡道,眼中寒光凛冽,“郑铎一死,盐税这条线他断尾求生,算是暂时堵住了。但陈老御史那边抛出的罪证,涉及他门生故旧,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捂不住。淑贵妃又被禁足,宫内臂助暂失。他现在能倚仗的,无非是兵部和五城兵马司那点人马,还有……藏在暗处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侯爷,江雪衣大人已在返京途中,最迟十日后可抵京。江相若真动用兵部或暗卫的力量,在半路截杀,或是入京后强行……”沈清秋面露忧色。
      “他不敢在京城明目张胆动手。”谢长离打断他,语气笃定,“陛下尚未定罪,他还是当朝首辅。公然截杀举证官员,形同谋反,那是自绝于天下。他最多是制造‘意外’,或是……在证据呈上之前,让我们的人,永远开不了口。”
      他顿了顿,指尖移向舆图上的另一处——刑部大牢。“王崇山虽死,但他之前吐露的那些,足够我们撬开几个关键人物的嘴。安排下去,今夜子时,我要见到那几个人。记住,要活的,而且要他们……心甘情愿地开口。”
      “是!”沈清秋眼中闪过厉色。
      “还有,”谢长离走到窗边,推开窗,冰冷的夜风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给燕惊寒递个话,他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他。但江南盐税和军饷旧案的最终卷宗,三日内,必须放到我案头。逾期不候。”
      “属下明白!”沈清秋心领神会。燕惊寒的风雨楼想要的东西,自然是足以撼动朝局的绝密情报。而侯爷手中,恰好有他们想要的——关于当年某些皇室秘辛的把柄。这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沈清秋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
      谢长离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夜晚,从来不曾真正安宁。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一声,又一声,敲在人心上。
      江雪衣……应该快到沧州了吧?水路虽缓,但安全。
      影十一是他手中最得力的暗卫之一,有他护送,当可无虞。
      只是,为何心中仍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仿佛忽略了什么,或是算错了什么。
      他想起那夜山溪边,那人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破庙火光中,他递来金疮药时平静的眼;想起他说“此心此志,百死不移”时,那斩钉截铁的语气。
      真是个倔强到可笑,又清醒到可怕的人。
      明明身如浮萍,命悬一线,却偏要去做那撼树的蚍蜉,填海的精卫。
      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却偏要踏入这泥沼深渊,与至亲为敌,与整个庞大的势力为敌。
      为了什么?公道?正义?还是心中那点可笑的、不容玷污的“白”?
      谢长离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在空寂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自嘲,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曾几何时,父亲谢霆,是否也曾是这样一个人?心怀赤诚,手握钢刀,想要斩尽世间不平,涤荡朝堂污浊?可最终呢?换来的是抄家灭门,污名加身,尸骨无存。
      这世道,从来容不下太过纯粹的白。要么被染黑,要么被撕碎。
      江雪衣,你选了一条死路。
      而我,正在将你推向这条死路的更深处。
      袖中,那枚从山溪边捡到的、属于江枫眠的染血残玉,硌着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谢长离摩挲着那粗糙的断口,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温文尔雅、总带着和煦笑容的江家二爷。
      他曾是父亲为数不多的、可以倾谈诗文、议论时政的友人。
      可最终,他也死在了那场阴谋之中,死得不明不白。
      “江枫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飘散在风里,“你有个好侄子。可惜,你们江家……不配。”
      他关上窗,将寒冷的夜风隔绝在外。走回书案后,提笔,铺纸。
      笔尖蘸饱浓墨,却悬在半空,久久未落。
      该给那个即将归来的、执拗的御史,准备一份怎样的“大礼”呢?
      一份足以将江崇彻底钉死,也将他自己逼入绝境,再无回头路的……“铁证”。
      烛火跳跃,映着他幽深的眼眸,明明灭灭。
      棋至中盘,收官在即。

      这盘以天下为枰、众生为子的棋,他已布局太久,落子太狠。
      如今,最关键的那枚棋子,正携着最后的杀招,穿过重重迷雾,向他而来。
      不能输。
      也,输不起。
      他手腕一沉,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铁画银钩的两个字——
      “弑父”。
      墨迹淋漓,如血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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