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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结合体
贺清蜷缩在被子里,从书包最底层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药盒——那是少管所出来时,社工塞给他的,里面只剩几支碘伏和几片创可贴。
他咬着牙,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拭额角的伤口,刺痛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动作麻利地处理着后背、胳膊上的瘀伤。
没有镜子,他只能凭着感觉摸索,碘伏顺着皮肤流下,染黄了白色的校服内衬,他却毫不在意。处理完所有伤口,他把用过的棉签塞进药盒,重新藏回书包深处,仿佛刚才的打斗从未发生过。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眼神空洞。
中午的两个小时过得飞快,宿舍里静悄悄的,杨正政和郑杰早就睡熟了,发出均匀的鼾声,何至安则一直坐在床边看书,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贺清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他缓缓起身,从衣柜里拿出那件常穿的黑色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帽子牢牢罩住脑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一身黑衣的他,像融入了阴影里,原本就苍白的皮肤被黑色映衬得愈发透明,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没有去收拾课本,只是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零散的纸币和一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青涩,眼神却比现在亮得多。
他是孤儿了。母亲去世,父亲入狱,没有亲戚愿意收留他,三年少管所的生活让他与这个世界彻底脱节。
学费是社区申请的助学金,可吃饭、买药、买生活用品的钱,都得靠自己挣。
贺清轻轻推开宿舍门,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廊里空荡荡的,同学们都已经去上课了,只有他一个人逆着人流的方向,朝着校门口走去。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下意识地往阴影里躲,仿佛那阳光会灼伤他一般。
走出校门,他熟练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掏出手机——那是一部老旧的按键机,是他打工攒钱买的二手货。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喂,张叔,我下午能去店里帮忙吗?……嗯,什么活都可以……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加快了脚步。小巷两旁的墙壁斑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贺清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要去的是一家小饭馆,中午和晚上是高峰期,需要人手帮忙洗碗、端盘子。
一个小时十五块钱,虽然不多,却能勉强维持他的生计。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只能拼尽全力活下去。
而宿舍里,何至安看着贺清空荡荡的床位,又看了眼床头那抹未干的血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拿出手机,给班主任发了条消息:“贺清下午请假。”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
那个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的背影,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忽然想起贺清那空荡荡的书包,想起他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想起他处理伤口时隐忍的模样。
这个看起来被全世界抛弃的少年,到底是靠着什么,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挣扎求生?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课,杨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力学公式,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密密麻麻,可何至安的视线却始终没有聚焦。
他的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半天没落下一个字,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话——“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初三时,他曾因为心软,给了竞争对手一次查漏补缺的机会,结果对方在期末考试反超他,夺走了年级第一的宝座。
从那以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信条。这些年,他一路稳坐第一,靠的就是这份不掺杂丝毫仁慈的决绝。
可上午宿舍里的画面,却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眼前反复回放:贺清被两个壮汉推搡时倔强的眼神,扭打中正处于下风却依旧不肯认输的模样,还有最后一身黑衣、沉默离去的背影。
他明明做得没错。对潜在的对手仁慈,就是给自己留隐患。贺清的天赋摆在那里,一旦他适应了环境,必然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而且,吴志秀对他的敌意绝非空穴来风,这小子的过去太复杂,保持距离、冷眼旁观,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
“何至安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王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至安猛地回过神,站起身,却完全没听清老师刚才问了什么。
周围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他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看向贺清空着的座位——那里孤零零的,阳光洒在上面,却显得格外冷清。
“老师,我刚才没听清,能不能再重复一遍?”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他第一次在课堂上失态。
杨老师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笑:“看来你走神了,下次注意听讲。坐下吧,让其他同学来回答。”
何至安坐下,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可脑海里依旧不受控制地想着贺清。
那个少年,明明浑身是伤,却还要硬撑着去打工;明明看起来那么怯懦,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他到底在挣扎什么?
“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何至安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试图用这句话压下心头的异样。可贺清额角渗血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贺清回答问题时的从容,想起他解读《离骚》时眼底的坚定,想起他被欺负时那句带着警告的“别碰我”。
这小子,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怯懦与坚韧,沉默与耀眼,在他身上完美交织。
或许,他根本算不上自己的“他人”。或许,那句信条,也并非适用于所有情况。
何至安的心情越来越烦躁,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冷眼旁观,到底是正确的抉择,还是一种残忍的逃避。
而此时的小饭馆里,贺清正穿着油腻的围裙,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艰难地穿梭在拥挤的餐桌之间。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口罩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角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隐隐作痛。
可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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