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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工作室的气氛像是被冻结了。程怀易依旧睡在一楼沙发,尽量避免与庄一眠有过多接触。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会做好三餐,打扫卫生,但做完后就安静地待在二楼,或者出门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一待就是大半天,像一只被主人冷落、不知所措的大型犬。
庄一眠并非铁石心肠。程怀易那天的告白和关于过往的碎片信息,虽然让他感到震惊和无所适从,但程怀易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痛苦、愧疚以及深沉到近乎绝望的爱意,却也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戳刺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着程怀易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样子,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冷淡而日渐黯淡的眼神,心里那点因被冒犯而产生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一种混合着同情、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尤其是想到,程怀易口中所说的,他们曾经被迫分离,而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独留程怀易一人在过去的痛苦中沉沦了十年。这种认知,让庄一眠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对他冷若冰霜。
第四天下午,庄一眠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忽然想起程怀易前几天似乎有点咳嗽。可能是沙发上太冷。他沉默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饱满的雪梨,清洗、去皮、去核,然后切成小块,和冰糖一起放入砂锅中,加上清水,开小火慢慢炖煮。
清甜的梨香再次在私人二楼里弥漫开来,与几天前那个混乱的下午如出一辙,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程怀易从外面散步回来,刚上楼,就闻到了这股熟悉的甜香。他脚步一顿,站在玄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厨房的方向。
庄一眠正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身影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
庄一眠今天编了辫子,想我的妻子。
什么东西?!
如果他没有失忆就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期待瞬间涌进程怀易的心头。
他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仿佛梦境般的一幕,只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换好鞋,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在厨房那个身影上。
砂锅里的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时间在甜香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过了许久,庄一眠关掉火,拿出两个白瓷碗,小心地将炖得晶莹剔透的梨肉和清亮的汤水盛了进去。他端着两个碗,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程怀易。
程怀易立刻挺直了背脊,像等待审判的囚徒,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希冀。
庄一眠走到他面前,将其中一碗炖梨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声音依旧清淡,却少了前几日的冰冷:“趁热吃吧,润润肺。”
说完,他自己端着另一碗,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自己那份。
程怀易怔怔地看着眼前那碗热气腾腾、梨肉软糯的冰糖炖梨,又抬头看了看安静吃东西的庄一眠,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这碗炖梨,不仅仅是一份甜品。它是一个信号,一个台阶,是庄一眠无声的原谅。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程怀易,将他连日来的阴霾和忐忑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是立刻端起了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块梨肉塞进嘴里,也顾不上烫,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对着庄一眠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到几乎晃眼的笑容。
“好喝!”他的声音因为含着食物而有些含糊,但其中的愉悦和满足却溢于言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里面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谢谢,庄一眠!”
他这副样子,活脱脱就像一只终于被主人摸摸头、给了根肉骨头的大型犬,瞬间恢复了所有的生气和热情,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
庄一眠看着他这毫不掩饰的、近乎幼稚的欣喜,心里那点残余的别扭也悄然消散了。他低下头,掩饰住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继续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梨。
冷战,在这一碗温暖的炖梨中,正式宣告结束。
吃完炖梨,程怀易主动抢着去洗碗,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整个人都散发着我很开心的气息。
庄一眠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程怀易这个人,复杂得像一团谜,时而偏执阴郁,时而又脆弱得像个孩子,此刻更是单纯直白得让人无奈。他的情绪转换如此迅速而极端,或许正反映了他内心长期处于的不稳定状态。
洗完碗,程怀易擦干手,走到庄一眠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庄一眠,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好不好?”
庄一眠抬眼看他。
“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程怀易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来了比利时这么久,除了拍戏,我还没好好逛过。听说爱因霍伦那边的飞利浦博物馆和巧克力博物馆很有意思,而且人相对少一些……你想去看看吗?”
他刻意选择了距离布鲁日稍远、但艺术氛围浓厚且不那么热门的城市,显然是考虑了庄一眠的喜好和避免被粉丝认出的麻烦。
庄一眠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渐渐的发现,他拒绝不了程怀易。
程怀易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两人一早便出发,乘坐火车前往爱因霍伦。程怀易依旧做了简单的伪装——鸭舌帽、口罩和一副黑框眼镜,但挺拔的身形和独特的气质,以及身边白发格外醒目的庄一眠,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好在并未引起骚动。
火车上,程怀易显得很兴奋,像个第一次远足的孩子。他指着窗外的风景,低声跟庄一眠介绍着一些他提前查好的、关于比利时和荷兰边境的有趣知识。
庄一眠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气氛难得的融洽和平静。
到了爱因霍伦,他们先去了飞利浦博物馆。这座由老厂房改造的博物馆,充满了工业设计的美感。庄一眠对光影和结构有着天生的敏感,看得十分专注。程怀易对电器历史本身兴趣不大,但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庄一眠,看着他认真观察展品时微蹙的眉头和专注的侧脸,觉得比任何展品都值得欣赏。
“你看这个老式收音机的线条,很漂亮。”庄一眠难得主动,一手扶着围巾,一手指着一个展品对程怀易说。
程怀易立刻凑过去,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嗯,确实,跟你工作室那个 vintage 台灯的曲线有点像。”他竟然还记得庄一眠工作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台灯。
庄一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柔和了一些。
下午,他们去了巧克力博物馆。每一层的主题都不相同。分别用橱窗、小电影和电视纪录片的方式像游客展示可可的历史进程。
程怀易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幅在他看来有些难以理解的画,轻声问:“你喜欢这种风格?”
庄一眠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只是觉得……很真实,并且……好好吃。”
程怀易愣住了,随后噗嗤一笑。
“想吃咱们出去买啊!”
“一百个你都喝不穷我,我就怕你喝腻。”
好熟悉。
程怀易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转头看向庄一眠,眼神深邃,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啊,真实的东西,往往最有力量,也最……动人。”
两人目光在静谧的展厅里短暂交汇,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庄一眠率先移开了视线,耳根微微泛红。
从博物馆出来,夕阳已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他们沿着运河慢慢散步,秋日的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带着凉意,却也清爽。
“累了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程怀易关切地问。
庄一眠抱着巧克力摇了摇头,他其实很享受这种安静漫步的感觉。异国他乡,无人打扰,身边是……一个让他心情复杂却不再抗拒的人。
他们路过一个街头艺人的表演,是一个拉手风琴的老人,演奏着一首悠扬而略带伤感的东欧民歌。琴声在黄昏的空气中飘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程怀易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庄一眠也站在他身边。
听着听着,程怀易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淹没在琴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以前……你也喜欢听这种曲子。”
庄一眠猛地转头看他。
程怀易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个拉琴的老人身上,眼神有些悠远,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画面。“那时候,我们住在城西那个老房子里,楼下经常有个流浪艺人拉类似的曲子……你总是会趴在窗边听很久……还有,你很爱吃糖炒栗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和淡淡的悲伤。
庄一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城西……老房子……流浪艺人……糖炒栗子。
这些词语依旧无法唤醒任何具体的记忆,但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的酸涩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程怀易这些碎片化的话语,小心地收藏进心里。
琴声终了,程怀易仿佛才从回忆中惊醒。他转过头,对上庄一眠探究的目光,有些仓促地笑了笑,掩饰道:“走吧,天快黑了,我们该去火车站了。”
回程的火车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庄一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海里回响着程怀易那句关于以前的话。程怀易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但他的手,却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庄一眠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庄一眠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程怀易的指尖只是很轻地贴着,带着温热的体温,并没有用力禁锢。
犹豫了片刻,庄一眠最终没有动,任由那只手静静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种微妙的、无声的亲密,在昏暗的车厢里悄然滋生。
程怀易的嘴角,在庄一眠看不到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回到布鲁日,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并肩走在回工作室的安静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在工作室楼下,程怀易停下脚步,看着庄一眠,眼神真诚而温暖,“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庄一眠看着他被路灯柔化的眉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阴郁和偏执,只剩下纯粹的、如同孩童般的喜悦和满足。他的心,再一次被轻轻地触动。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拿出钥匙开门。
走进工作室,温暖的灯光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庄一眠脱下外套,犹豫了一下,轻声对正准备上楼的程怀易说:“二楼……有空的客房。”
程怀易上楼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霍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庄一眠,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狂喜和不确定:“你……你是说……”
庄一眠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厨房去倒水,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沙发睡久了,对腰不好。”
程怀易站在原地,看着庄一眠的背影,巨大的幸福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庄一眠根本看不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好!谢谢……谢谢你,庄一眠!”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从沙发搬到客房的转变。这代表着庄一眠对他的接纳,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他的光,正在一点点地,为他驱散阴霾,照亮前路。
而他,将用尽一切,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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