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光性

　　伤口在特制药膏和猎魔人强悍体质的双重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寒余韵，却像跗骨之蛆，纠缠了林淼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除了必要的进食和维持最低限度的体能训练（更多是舒展僵硬的筋骨），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调息与整理情报上。他将邹锦与欧阳曦的关系、以及自己对协会内部隐患的担忧，谨慎地编织成一份措辞严密的报告。关于“缚血者之吻”和与苏宴具体的血腥交易细节，自然被彻底隐去。
　　第三天傍晚，林淼感觉体力恢复了六七成，至少行动无碍。他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便装，将那枚烧焦的徽章和写好的报告放入内袋，前往协会总部。
　　圣城猎魔人协会总部的地下指挥中心永远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混杂着机油、汗水和焦虑的气息。巨大的战术屏幕上，圣城及周边区域的能量波动图不断刷新，数个红点闪烁，代表着新出现的或尚未清除的黑暗生物活动。来往的人员步履匆匆，脸上大多带着疲惫。
　　林淼穿过忙碌的大厅，来到韩恒办公室外。守卫核实身份后，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韩恒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巨大的城市地图前，双手背在身后。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这位圣城战区的最高指挥官，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老了几分，眉宇间的“川”字纹深刻如刀凿，古铜色的皮肤上带着熬夜后的灰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林淼。”韩恒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有些沙哑，“恢复得如何？”
　　“基本无碍，首领。”林淼立正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韩恒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报告我看过了。”他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关于你提到的‘欧阳曦’和‘邹锦’，协会掌握的记载非常有限，且大多语焉不详。欧阳曦……这个名字只在几份最高机密档案的边缘出现过，描述为‘古老、隐秘、极度危险，与数起涉及契约与圣物的历史悬案有关’。至于邹锦，更是几乎没有记录。”
　　林淼心中一沉。连协会都知之甚少，足见欧阳曦这一系的隐秘与危险。
　　“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但也让情况更加复杂。”韩恒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意味着，在已知的吸血鬼氏族威胁之外，可能还存在一个更古老、更诡异、目的更难以捉摸的黑暗势力在活动，并且……可能与我们内部的某些败类有所勾连。”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肖长明的调查遇到了无形阻力，有些痕迹被清理得太干净。这反而证实了你的猜测——内鬼不止一个，而且能量不小。”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
　　“所以，”韩恒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林淼，“我们需要新的突破口，从更边缘、更混乱的地带获取信息。常规渠道已经被某些眼睛盯上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皮质文件夹，推到林淼面前。
　　林淼打开文件夹。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三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复杂的魔法墨水绘制着物品图案，并附有简略说明。图案旁标注着名称：
　　1. 地狱绯花：绘制着一株仿佛由凝固的火焰与暗影构成的花朵，花瓣妖异，花蕊处似有流光。说明：生长于极阴与极阳交汇之地的异种，蕴含驳杂而强大的生死能量，是某些古老诅咒或净化仪式的关键媒介，也可用于炼制特殊药剂或魔法物品。
　　2. 冥蛇心脏：一颗漆黑如墨、表面覆盖着细密银色纹路的心脏，似乎在微微搏动。说明：传说中栖息于冥河边缘的魔物之心，拥有强大的灵魂抗性与黑暗亲和力，是制作高等亡灵魔法物品、或进行某些禁忌灵魂仪式的核心材料。
　　3. 神之泪：一滴宛如最纯净水晶凝固而成的泪滴状宝石，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说明：出处不详，传说为神祇悲悯或震怒时滴落的泪水所化，蕴含极其精纯的神圣能量与精神力量，用途广泛且神秘，尤其对净化、封印、精神启迪等方面有奇效。
　　每张羊皮纸下方，都用暗语标注了一个预估的拍卖底价和可能浮动的范围，金额不菲。
　　“这是两天后，在‘幻灵城’举行的‘灰色黎明’拍卖会的部分拍品名录。”韩恒解释道，“幻灵城是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这种拍卖会每半年一次，出现的都是市面上罕见或根本见不到的‘特殊物品’，买家卖家身份也都藏在水下。协会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这份目录副本。”
　　林淼的目光扫过三张羊皮纸。这些东西听起来就非同寻常，出现在那种地方的拍卖会上，争夺必然激烈。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参加这场拍卖会，拍下它们？”林淼问。
　　“没错。”韩恒点头，“你是‘守夜人’，身份相对灵活，且近期没有过于引人注目的公开行动。协会不能直接出面，那太显眼，容易打草惊蛇。你需要以一个匿名买家的身份参与。”
　　他推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囊，里面发出金币碰撞的清脆声响。“这里是500金币，是协会能为你这次行动调动的最大额度。你必须精打细算，根据现场情况灵活出价。首要目标是尽可能拍下这三件物品，尤其是‘神之泪’。如果资金实在不足……优先确保‘神之泪’。”
　　500金币！林淼掂量了一下布囊的重量。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这三件听起来就珍贵无比的拍卖品来说，恐怕并不宽裕，甚至可能只是杯水车薪。
　　“拍卖会允许匿名，但进入需要凭证。”韩恒又递过来一张漆黑如墨、边缘镶嵌着银色细丝的卡片，卡片中央有一个仿佛眼睛般的复杂浮雕，触手冰凉。“这是入场卡，已经绑定了匿名身份。记住你的代号：‘影鸦’。拍卖会上，不要与任何人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拍下东西后，立刻通过他们提供的保密渠道离开幻灵城，返回圣城。会有接应。”
　　“明白。”林淼接过卡片和布囊，感觉责任重大。
　　“记住，林淼，”韩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地下城市永远的人造光线，背影显得有些沉重，“幻灵城没有法律，只有利益和力量。那里是情报贩子、黑市商人、逃亡者、黑暗生物甚至更诡异存在的聚集地。小心行事，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自己，其次是带回物品。如果情况不对，优先自保，放弃任务。”
　　“是，首领。”
　　离开协会总部，林淼回到安全屋。他花了一天时间研究幻灵城和“灰色黎明”拍卖会的相关信息（韩恒提供了一些有限的情报），规划路线，准备行装。500金币被他分成了几份，妥善隐藏。那三张羊皮纸上的图案和说明，他反复记忆，确保不会认错。
　　两天后，林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圣城。
　　幻灵城坐落于一片被战争和魔法双重摧残过的荒原边缘，依靠几口罕见的、富含微弱魔力的泉水以及混乱的“自由”贸易立足。城市没有城墙，只有杂乱无章、层层叠叠的建筑，从简陋的窝棚到装饰怪异的石质高塔应有尽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灰尘、劣质香料、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混杂了魔法残留与欲望的气息。
　　林淼按照指示，在城里兜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后，才来到一座看起来像是废弃剧院的地下入口。出示了黑色卡片后，他被一个戴着无脸面具、沉默不语的侍者引着，穿过曲折阴暗的甬道，进入一个宽敞的地下大厅。
　　这里就是“灰色黎明”拍卖场。光线昏暗，只有拍卖台被几束惨白的光柱照亮。台下散布着数十张独立的、带有高背椅的座位，彼此间隔较远，大多数椅子上已经坐了人。所有人都穿着带兜帽的斗篷或长袍，脸上戴着各式面具，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回荡着压抑的窃窃私语，灵能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明显的干扰和压制。
　　林淼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拉低兜帽，确保脸隐藏在阴影中，静静等待。
　　拍卖会开始。拍卖师是一个声音干涩、语速极快的侏儒，站在被照亮的台子上，熟练地介绍着一件件拍品。从带有诅咒的古董武器，到记载禁术的残破卷轴，从稀有的魔法矿物，到被捕获的弱小奇异生物……竞价声此起彼伏，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的竞价单位是金币，每一次加价都令人心惊肉跳。
　　林淼始终沉默着，观察着周围的人，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资金。
　　终于，地狱绯花被呈了上来。盛放在一个特制的透明水晶罩中，那妖异的红黑花瓣仿佛在自行燃烧与冷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起拍价，80金币！”拍卖师喊道。
　　林淼没有立刻出价。他等了几轮，价格被抬到120金币时，才第一次举牌：“130。”
　　竞价继续。几个买家显然也对这地狱绯花感兴趣，价格稳步攀升。当林淼叫到“185”时，场上安静了一瞬。这个价格已经不低。
　　“185金币，第一次……”拍卖师开始倒数。
　　“200。”一个平静、略显低沉、通过魔法处理过的声音，从拍卖场最好的位置——VIP1号包厢的方向传来。那里垂着厚重的帘幕，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林淼皱了皱眉。VIP包厢的客人，通常财大气粗，且身份更加隐秘。
　　“210。”林淼加价。
　　“220。”VIP1号毫不犹豫。
　　“230。”林淼感觉有些不妙，对方似乎志在必得。
　　“250。”VIP1号再次压下，直接跳涨20金币。
　　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林淼对地狱绯花的心理底线，也逼近了他资金承受力的边缘。他沉默下来。
　　“250金币！成交！恭喜VIP1号贵宾！”拍卖师落槌。
　　林淼抿紧嘴唇，看着水晶罩被端向那个神秘的包厢。出师不利。
　　接下来是冥蛇心脏。盛放在一个散发着寒气的铅盒中，仅打开一条缝，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就弥漫开来。
　　起拍价100金币。
　　竞争同样激烈。林淼这次采取了更积极的策略，试图在前期吓退部分竞争者。但当价格来到220金币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240。”
　　林淼咬牙：“250。”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之一。
　　“270。”VIP1号轻松超越。
　　林淼握紧了拳头。资金压力让他无法再跟。冥蛇心脏也落入了那个包厢。
　　压轴的神之泪被端了上来。它被放置在一个天鹅绒衬垫上，仅仅是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瞬间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连那些一直藏匿在阴影中的存在，似乎都投来了关注的视线。
　　起拍价，150金币。直接引爆了全场。
　　竞价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飙升。200，250，300，350……林淼几次想要举牌，都被更高的价格压了回去。他手心沁出冷汗，500金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价格快突破500金币时，竞争者只剩下寥寥两三个。林淼看准一个间隙，举牌：“500！”这是他能动用的全部资金了。
　　短暂的寂静。
　　“520。”VIP1号包厢，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林淼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他攥紧了手中的号牌，指节发白，却再也无力举起。差距太大了，对方似乎拥有无尽的财力。
　　“520金币！第三次！成交！恭喜VIP1号贵宾，再次斩获珍品！”拍卖师的声音带着兴奋。
　　三件目标拍品，全部落空。而且是被同一个神秘的VIP1号，以绝对碾压的价格夺走。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怒意涌上林淼心头。这不仅仅是任务失败，更是一种被彻底压制、戏弄的感觉。
　　拍卖会在一片复杂的情绪中结束。买家们陆续通过不同的秘密通道离开，以避免被追踪。
　　林淼没有立刻离开。他迅速离开座位，试图靠近VIP包厢的区域，想看看是否能见到那个VIP1号的真面目，或者至少尝试沟通——协会的任务至关重要，或许可以商量转让，哪怕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
　　但VIP区域守卫森严，且设有强大的屏蔽法阵。等他绕到可能的出口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询问附近沉默的侍者，得到的只有摇头。
　　那个VIP1号，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在拍卖会落槌的瞬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淼站在幻灵城污浊的夜风中，看着眼前这座混乱扭曲的城市，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任务失败了，目标物品被一个神秘而富有的对手全部截胡。对方是谁？是单纯的财力雄厚？还是……有意针对？
　　他握紧了装着金币的布囊，眼神在昏黄的灯火下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幻灵城的夜，还很长。他需要想办法，查出那个VIP1号的身份。否则，空手而回，无法向韩恒交代，更无法向自己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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