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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办法
第十四章总有办法
安置点第七天,林序在废弃区捡到了一个宝贝。
不是零件,是一台老旧的、屏幕碎裂的便携式终端。电池早就没电了,开机键按下去毫无反应。但他拆开外壳检查,发现主板和核心芯片都还完好,只是电源模块烧毁了。
他把它带回了房间。
“能修吗?”陆星遥趴在桌边,眼睛盯着那堆散开的零件。
“试试。”林序说,“如果能修好,我们就能接入公共网络,查信息,找……更多机会。”
他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需要知道第三机械学院的招生是否还在继续。需要知道,在这片废墟之上,还能不能重建一个未来。
陆星遥安静地看着他工作。孩子递工具,递焊锡,递放大镜。当林序需要固定一个微小零件时,他会用细小的手指帮忙按住,稳得像个小钳子。
修到一半,林序突然说:“小遥,你想上学吗?”
陆星遥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安置点办公室说,过阵子会在镇上开临时学校。”林序继续说,声音很轻,“所有适龄孩子都可以去。学认字,学算数,学……很多有用的东西。”
陆星遥低头,看着手里那个铜齿轮组。
“序哥也去吗?”
“我不去。我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了。”林序顿了顿,“但我可以找其他工作。镇上有些作坊在招工,修理设备什么的。我白天工作,你白天上学,晚上我们回这里,一起吃饭,一起……修东西。”
他描述的画面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但陆星遥的眼睛亮了起来。
“像以前在孤儿院一样?”
“嗯。但更好一点——我们有自己的房间。”
陆星遥想了很久,然后点头。
“好。”他说,“我去上学。然后……晚上回来,序哥教我修东西。”
“一言为定。”
孩子伸出小指。林序也伸出小指,和他拉钩。
拉完钩,陆星遥忽然问:“序哥,那个机械学院……我们还能去吗?”
林序的手顿了一下。他放下工具,看着孩子认真的脸。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需要钱,需要身份证明,需要……很多我们暂时没有的东西。但我想试试。”
“怎么试?”
“先把这台终端修好。”林序指着桌上的零件,“然后查信息,找机会。也许学院有助学金,也许有其他办法。但不管能不能去——”
他看着陆星遥的眼睛。
“我们都会在一起。这是最重要的。”
陆星遥用力点头。
“那我们一起修。”孩子说,拿起一个小螺丝刀,“快点修好,就能快点知道了。”
林序笑了。他揉了揉陆星遥的头发,接过螺丝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安置点院子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桌上散落的零件上,照在两双忙碌的手上,照在那个小小的、但咬合精密的铜齿轮组上。
它静静躺在桌角,像一颗不会迷路的星辰。
而握着工具的手,一只大,一只小,都在为同一个方向努力。
夜深了。但207房间的灯还亮着。
***
老式便携式终端修好的那天,陆星遥发起了高烧。
不是伤口感染,也不是营养不良——医疗站的检查很彻底。安置点的志愿医生说,是“应激后延迟反应”,身体在确认安全后,才敢把积压的恐惧和创伤以病症的形式释放出来。
孩子烧到三十九度五,蜷缩在双层床的下铺,裹着薄薄的被子瑟瑟发抖。嘴唇干裂,脸颊潮红,闭着眼睛,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林序凑近听,是断续的词:“火……别过来……序哥……”
每个字都像针,扎进林序心里。
他打来冷水,用湿毛巾一遍遍敷在陆星遥额头上。毛巾很快就温热了,他又换一条。整个下午,他守在床边,几乎没离开过。
傍晚,烧终于退了一点。陆星遥睁开眼,灰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茫然地看着林序。
“序哥……”
“我在。”林序握住他滚烫的小手,“感觉怎么样?”
“渴。”
林序喂他喝水。孩子小口小口地吞咽,喉结轻轻滚动。喝完水,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然后小声说:“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
“矿坑。海盗。还有……”陆星遥顿了顿,“巷子里的小女孩。她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林序的心脏沉了一下。他想起那条燃烧的街道,想起蜷缩在墙角的、抱着破旧玩偶的小小身体。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星遥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墙壁。瘦削的肩膀在被子下微微颤抖。
林序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安置点的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从窗户漏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模糊的方格。
“序哥,”陆星遥忽然说,声音闷在枕头里,“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林序的手停在半空。
他想起办公室那个Beta男人疲惫的脸,想起他说“很多信息还没录入”。想起镇上巡逻的士兵,想起空气中依然残留的硝烟味。想起昨天在废弃区翻找零件时,看见的一截烧焦的手臂——他没告诉陆星遥,用土匆匆掩埋了。
安全吗?
在这片刚经历过战火的土地上,在挤满难民的安置点里,在一个连窗帘都没有的十平米房间中?
“我们会安全的。”林序最终说,声音很轻,但坚定,“我会让你安全。”
陆星遥转回头,灰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看着他。很久,孩子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林序等他睡着,才起身走到桌边。
那台修好的便携式终端静静躺在那里。屏幕已经换上了他从另一台报废机上拆下来的替代品,虽然分辨率不高,但至少能亮。电源模块是他用几个二手零件拼凑的,不稳定,但能用。
他按下开机键。
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苍白的背光。启动画面是古老的系统标识,卡顿了将近一分钟,才跳转到主界面。
没有网络信号。安置点没有公共网络,他的终端也没有接入军方或政府内网的权限。但林序从海盗那里缴获的通讯器里拆出了一个简易的信号接收模块——勉强能捕捉到一些开放的、未加密的公共广播频段。
他连上模块,打开广播接收程序。
电流噪音。很多噪音。在那些杂乱的背景音里,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第三批重建物资已抵达赫利俄斯-III……优先发放给医疗站和安置点……”
“……失踪人口登记仍在进行……请前往各安置点办公室……”
“……星域边防军提醒居民……仍有少量海盗残党在逃……发现可疑人员请立即报告……”
然后是音乐。一首古老的、舒缓的钢琴曲,在电流干扰下断续播放,像是某个志愿者电台在试图安抚人心。
林序调高音量,让音乐在小小的房间里流淌。然后他打开另一个程序——离线数据库。这是他之前在医疗站时,从一个报废的公共信息终端里导出的数据包,内容残缺不全,但至少有基础的行星年鉴、法律条文,和一些过期的公共设施信息。
他搜索“机械学院”。
几条结果跳出来。第三民用机械学院确实在列表里,位于中心星区第七行星,距离赫利俄斯-III边缘星……十二次标准跃迁的距离。
学费、生活费、住宿费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林序快速心算了一下——把他和陆星遥未来十年可能攒下的所有钱加起来,也许只够半年的开销。
他关掉页面,重新搜索“边缘星技能培训”。
这次结果多了一些。大多是短期速成班:基础焊接、设备维护、悬浮车驾驶。为期三个月到半年,学费便宜得多,结业后由培训机构推荐到本地工厂或维修站工作。
稳定,但天花板很低。学成后,他可能一辈子都在赫利俄斯-III的边缘星上,修理永远修不完的破旧机器,拿着勉强糊口的工资,看着陆星遥在简陋的临时学校里接受有限的教育。
然后呢?
等陆星遥长大,重复他的路?
林序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太阳穴上。
又是选择。但这次没有战火替他做决定,没有矿坑逼他只能往前。这次是平静的、现实的、冰冷的选择。
留在边缘星,安稳但平庸。
去中心星区,冒险但可能有机会。
而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必须带上陆星遥。这是承诺,也是责任。
终端屏幕的光在昏暗房间里幽幽亮着,映亮林序疲惫的脸。钢琴曲还在播放,已经换了一首,更慢,更轻,像深夜的叹息。
***
陆星遥的高烧在第二天早上彻底退了。
孩子醒来时,林序正靠在床边打盹。陆星遥轻轻推了推他,小声说:“序哥,我饿了。”
林序立刻清醒,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只是还有些虚弱。
“想吃什么?我去食堂打饭。”
“粥。”陆星遥说,“还有……那个咸咸的饼干。”
林序知道他说的是配给里的压缩能量棒,味道确实像咸饼干。他点头,起身准备出门,又回头问:“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我很快回来。”
陆星遥点头,但林序看见,孩子的手指悄悄抓紧了被角。
他想了想,从桌上拿起那个铜齿轮组,放在陆星遥手心。
“帮我保管一会儿。”他说,“别弄丢了。”
陆星遥握紧齿轮组,用力点头。
林序这才出门。食堂已经过了早餐高峰,没什么人。他打了两人份的粥和能量棒,正要离开,听见隔壁打饭窗口传来对话。
是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看起来是镇上的维修工。
“……第七矿坑那边彻底塌了,救援队挖了三天,只找到几具尸体。”
“听说矿主早就跑了,欠了三个月工资。”
“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对了,老刘的修理铺还招人吗?”
“招,但要求高。要会修新型号的空气循环系统,还要能看懂进口设备的图纸。老刘说了,现在难民多,但真正有技术的没几个……”
林序端着餐盘,站在原地。
第七矿坑。就是他们逃出来的那个矿坑。已经塌了,成了坟墓。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时,陆星遥还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齿轮组,正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慢慢转动它。铜质的齿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咔嗒,咔嗒,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
“序哥,”孩子听见开门声,转过头,“这个齿轮……转一圈要多少下?”
林序放下餐盘,走过去坐下:“要看你怎么转。如果只是用手指拨,一圈大概六十下。”
“六十……”陆星遥重复,继续转动,“那转一百圈,就是六千下。”
“嗯。”
“六千下,能走多远?”
林序愣了一下:“什么走多远?”
“矿坑的梯子。”陆星遥小声说,“我们爬了六千下吗?”
林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孩子专注转动齿轮的侧脸,看着那双灰眼睛里倒映的金属光泽。
“可能不止。”他说,“但我们爬上来了。”
陆星遥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他。
“序哥,”孩子的声音很轻,“如果……如果那个梯子断了,我们还能上来吗?”
林序明白他在问什么。不是真的梯子,是那条“路”。那条他们以为唯一能逃生的路。
“梯子断了,就找别的路。”林序说,声音平静但坚定,“挖洞,炸开石头,或者……等别人来救。总有办法的。只要活着,总有办法。”
陆星遥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低下头,继续转动齿轮。
“嗯。”孩子说,很轻,但清晰,“总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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