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霜记》

　　萧家湾的雨连下了三日，老槐树的根须在湿土里舒展，叶璃霜的肚子也跟着沉得愈发明显。萧逸尘把东厢房收拾成了产房，窗台上摆着从花摊挪来的铃兰，说是“让花香陪着，能松快些”。
　　“又疼了？”他见叶璃霜额头沁出细汗，赶紧扶她靠在软垫上，掌心覆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小家伙在里面踢了一脚，力道竟不小，震得他手心里发麻。
　　叶璃霜喘着气笑：“这孩子，比你小时候还皮。”
　　“哪能啊，”萧逸尘赶紧摆手，“我小时候乖得很，奶奶说我在她肚子里就没闹过。”
　　“哟，这就开始编排起我来了？”门口传来老奶奶的声音，她端着碗红枣粥走进来，“快趁热喝，我加了红糖，有力气才好使劲。”
　　叶璃霜接过粥碗，热气模糊了镜片：“奶奶，您说他会不会等雨停了才肯出来？”
　　老奶奶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塘“噼啪”响：“急什么？这孩子精着呢，准是挑了个好时辰。想当年逸尘他爹出生，也是这样的雨天，后来成了镇上最能干的木匠。”
　　正说着，叶璃霜突然“嘶”了一声，手紧紧攥住了萧逸尘的胳膊。他心里一紧，刚要喊人，院门口就传来稳婆的大嗓门：“萧家奶奶，我来啦！”
　　稳婆是镇上出了名的“张姥姥”，挎着个蓝布包走进来，往炕上扫了一眼就笑：“看这阵势，怕是等不及了。逸尘，去烧壶滚水来，再把我包里的红布拿出来铺好。”
　　萧逸尘手忙脚乱地应着，刚跑到灶房就被老奶奶拉住：“慌什么？男人家在外面等着，别进去添乱。”他踮脚往产房望，听见叶璃霜压抑的喘息声，心像被攥住了似的。
　　“逸尘哥，我娘让我送鸡蛋来。”院门口探进个脑袋，是镇上雇来帮忙看摊的姑娘，手里提着个竹篮，“叶姐姐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呢。”萧逸尘接过篮子，指尖都在抖。
　　张姥姥在产房里喊：“璃霜，再使劲！看见头发了！”
　　叶璃霜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劲了……”
　　“想想你男人，想想这棵老槐树，”张姥姥的声音透着鼓劲，“你守了十年的人就在外面等着，还能没劲儿？”
　　萧逸尘在门外听见，鼻子一酸，对着门里喊：“霜儿，我在呢！等你出来，咱们带孩子去看安济桥的日落！”
　　里面没应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炸响，穿透雨幕，震得窗台上的铃兰都晃了晃。
　　张姥姥抱着个红布襁褓走出来，笑得满脸是褶：“生了！是个带把的！八斤重，哭声这么亮，将来准是个壮小子！”
　　萧逸尘冲进房时，叶璃霜正淌着泪笑，看见他就伸出手：“你看……”
　　他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砸在她手背上：“辛苦了，霜儿，真的辛苦了……”
　　“先看孩子。”叶璃霜抽出手，指了指张姥姥怀里的襁褓。
　　小家伙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眉头皱成个小疙瘩，被张姥姥往萧逸尘怀里一塞：“抱着，给你家续香火了。”
　　萧逸尘笨手笨脚地托着，生怕弄疼了他，嘴里结结巴巴：“他……他怎么这么小？”
　　“你小时候还没他壮实呢，”老奶奶凑过来看，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小家伙的下巴，“看这眉眼，多像璃霜，这鼻子，跟逸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姥姥在一旁收拾东西，笑着搭话：“这孩子来得巧，雨一停就落地，将来肯定是个会看时辰的。萧家奶奶，该给孩子取名字了吧？”
　　老奶奶看向萧逸尘：“你是读书人，你来取。”
　　他望着怀里的小家伙，又看看叶璃霜，突然想起什么：“就叫承安吧。承槐树的承，安济桥的安。”
　　叶璃霜眨了眨眼：“承前启后，岁岁平安？”
　　“嗯，”萧逸尘把孩子往她身边挪了挪，“让他记得，他是在萧家湾长大的，根在这里。”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突然“咿呀”叫了一声，小爪子挥了挥，正好抓住叶璃霜的手指。她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承安，我是娘。”
　　这时院门口又热闹起来，镇上的婶子们听说生了，都提着东西来看。王婶把一篮鸡蛋放在桌上：“看这孩子，多精神！逸尘，可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李叔则摸出个红绳系的银锁：“这是我家小子戴过的，辟邪！”
　　萧逸尘一一应着，眼角的笑就没下来过。叶璃霜抱着承安，听着满屋子的笑语，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老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看，”她轻声对萧逸尘说，“天晴了。”
　　他俯身替她理了理额发，声音温柔得像雨后的风：“嗯，天晴了，我们的日子，也该亮堂起来了。”
　　承安在怀里打了个哈欠，小嘴巴抿了抿，像是在赞同。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响，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欢喜，把十年等待的酸涩，都酿成了此刻的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