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手记

　　医院保安室的监控屏幕上，黑白画面无声地播放着令人揪心的一幕：半小时前，陈朗搀扶着穿着病号服、外罩羽绒服的苏晨，缓缓走入住院部后的小花园。阳光很好，花园里人不多。两人走到一处被常青灌木半遮掩的长椅附近，画面中，陈朗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苏晨起初低着头，后来猛地摇头，身体向后缩。陈朗抓住了她的胳膊，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接着，他几乎是半搂半抱地将苏晨带离长椅，走向花园侧面的一个小门——那是平时运送医疗垃圾的通道，通往一条僻静的背街。一辆黑色轿车（监控角度只能看到局部，车型模糊）早已停在那里。陈朗拉开车门，将苏晨塞进后座，自己快速绕到驾驶位，车子随即驶离，消失在监控范围。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苏晨几乎没有明显的反抗，或许是因为虚弱，或许是因为恐惧，也或许……她对陈朗还残存着一丝可悲的信任。

　　“报警了吗？”林静秋的声音紧绷，眼睛仍盯着定格的监控画面。

　　“报了，刚报的。”保安主管擦着汗，“警方说会立刻出警，但……失踪时间短，又是被自称丈夫的人带走，可能……”

　　“可能什么？可能不立案？”林静秋猛地转头，“苏晨是保胎病人，有先兆流产迹象，情绪极不稳定，她被非医疗必要地强行带离医院，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还有，”她想起沈婕的提醒，补充道，“带走她的人，涉嫌长期精神控制，并有重大利益纠纷嫌疑！把这些都告诉警方！”

　　保安主管连忙再去沟通。

　　林静秋冲出保安室，一边快步走向办公室，一边拨通了沈婕的电话，简要说明了情况。

　　“动作真快！”沈婕在电话那头语气冷峻，“看来他们要么是察觉到风吹草动，要么是早就计划好近期要控制苏晨。静秋，你立刻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份备用。警方那边，我会以律师身份跟进施压，强调案件涉及孕妇人身安全及潜在刑事犯罪。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医院内部，尤其是苏晚，不能让她再出事！”

　　“我知道。”林静秋推开办公室的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晚那边我会处理。你那边，调查陈朗父子动向和车辆信息有办法吗？”

　　“我马上联系合作的调查人员，调取医院周边所有道路监控，追踪那辆黑色轿车。同时查陈朗名下及关联车辆信息。有消息立刻通知你。”沈婕语速飞快，“另外，孙秀华那边暂时别联系，免得陈永贵狗急跳墙。”

　　挂断电话，林静秋深吸一口气，先拷贝了监控录像，然后走向苏晚的病房。她必须让苏晚知情，但又不能让她彻底崩溃。

　　苏晚正望着窗外发呆，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到林静秋凝重的脸色，她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警觉：“出什么事了？”

　　“苏晨被陈朗带走了，就在刚才，从医院花园。”林静秋没有隐瞒，语气尽量平稳。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攥紧了被子。“他……他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发颤，但出奇地没有失控，反而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

　　“还不清楚。但结合我们之前的猜测，情况很危险。我已经报警，律师也在介入追踪。”林静秋看着她，“苏晚，你现在必须冷静。陈朗带走苏晨，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控制她，也可能是为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们要做的，是配合警方和律师，尽快找到他们。”

　　苏晚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不会伤害苏晨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他现在最有用的筹码。但他可能会用孩子逼苏晨说出什么，或者……逼我就范。” 她看向林静秋，“林主任，那东西……你是不是找到了？”

　　林静秋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找到了。是你母亲的日记，还有一些……可能涉及旧时权益的凭证。”

　　“给我看看。” 苏晚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静秋将手机里拍下的日记关键页和印章照片调出来，递给苏晚。苏晚颤抖着手指，一张张划过屏幕，阅读着母亲绝望的字句，看着那枚陌生的印章。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始终没有哭，只是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里的恨意和冰冷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看完最后一张，她将手机递还给林静秋，声音嘶哑：“所以，我妈是被他害死的。我和苏晨，是他和他儿子盯上的肥肉。就为了这个破印章可能代表的钱？” 她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凄凉和恨意。

　　“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可能性极大。” 林静秋收起手机，“苏晚，沈律师建议为你和苏晨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现在苏晨被带走，你的申请就更加紧迫和必要。你愿意吗？这需要你向法庭陈述你所知的威胁和恐惧。”

　　“我愿意。” 苏晚没有任何犹豫，“需要我怎么做？”

　　“等沈律师准备好文件，她会来医院找你。你需要如实陈述，包括你知道的陈朗父子可疑行为，你对母亲死因的怀疑，以及苏晨被强行带走的事实。”林静秋顿了顿，“这可能……会让你再次面对那些痛苦。”

　　“痛苦？” 苏晚扯了扯嘴角，“比起他们对我们做的，这算什么。”

　　正说着，林静秋的手机响了，是沈婕。“静秋，查到那辆车的部分信息了。车型是黑色迈腾，车牌是套牌。但调查人员通过道路监控追踪，发现它离开医院区域后，没有上高速，而是往城北老工业区方向去了。那边监控稀疏，暂时跟丢了。陈朗名下的常用车辆都停在公司或住处，这辆应该是他准备的备用车辆。另外，陈朗公司的前台说他今天请假了，没去上班。”

　　“老工业区……”林静秋心头一沉，那边废弃厂房、仓库众多，地形复杂，确实是藏匿人的好地方。“警方那边呢？”

　　“我已经把初步线索和车辆特征提供给警方了，他们正在排查。但你知道，这种需要时间。”沈婕语气严肃，“我担心陈朗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们必须有更直接的线索。”

　　更直接的线索……林静秋脑海中飞快闪过孙秀华、陈永贵、印章、李文渊……陈朗带走苏晨，最可能的目的，要么是利用苏晨追查印章下落，要么是以苏晨为饵，逼迫可能知情的苏晚或孙秀华就范。他一定在等什么——等苏晚联系他？等孙秀华松口？还是……

　　她忽然想起，苏晨昨天提到，陈朗曾问她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陈朗可能不确定东西的具体形态和下落，但他知道东西存在，并且认为苏晨可能知情（或者苏晚知情但难以突破，所以从更脆弱好控制的苏晨下手）。

　　“沈婕，”林静秋压低声音，“你说，如果我们放出一点关于‘印章’的风声，但又不给确切信息，能不能引蛇出洞，或者至少扰乱陈朗的步骤，为警方争取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风险很大。如果陈朗意识到我们知道印章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拿到手，他可能会对苏晨采取更极端的手段逼问，或者直接带着苏晨消失。但……如果操作巧妙，让他误以为东西在苏晚手里，而苏晚愿意用东西交换苏晨的安全，或许能创造一个谈判机会，同时定位他们的位置。”

　　“谈判？”林静秋看了一眼病床上眼神冰冷的苏晚。

　　“对，谈判。由我作为苏晚的律师出面，表示苏晚愿意用她母亲留下的‘一件旧物’交换妹妹的安全归来，但要确保苏晨人身安全并当面交接。这既能暂时稳住陈朗，避免他伤害苏晨，也能为警方追踪信号或交易地点创造机会。”沈婕快速分析，“但前提是，苏晚必须同意，并且能够应对。”

　　林静秋将沈婕的想法告诉了苏晚。苏晚听完，几乎没有思考：“我同意。告诉他，东西在我手里，想要，就把苏晨完好无损地带到我面前来。否则，我宁可毁了它，也不会让他们得到。”

　　她的决绝让林静秋既欣慰又心酸。这对姐妹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欺骗与伤害后，血缘和共同遭遇铸成的纽带，终究还是超越了那些扭曲的恩怨。

　　“好，我让沈律师准备。但苏晚，你要记住，一切以安全为重，尤其是苏晨的安全。谈判时，你只需要表达态度，具体由沈律师周旋。”

　　林静秋将苏晚的决定反馈给沈婕。沈婕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包括如何通过隐秘渠道向陈朗传递信息，如何与警方协调布控，如何确保谈判过程中的安全。

　　与此同时，林静秋也没有放弃另一条线——寻找李文渊。她利用午休时间，再次联系了那位老同学，请求帮忙查询“省城科学院”系统内，二十多年前是否有名叫“李文渊”的研究员或技术人员，以及他后来的去向。这是大海捞针，但或许是解开印章来源和苏晨身世的关键。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警方没有传来突破性进展，老工业区范围太大，排查需要时间。沈婕那边，信息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放了出去，但尚未收到陈朗的回应。

　　下午三点，林静秋正在办公室查看其他病人的病历，试图转移注意力，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本地号码。

　　她心有所感，接起：“喂？”

　　电话那头传来陈朗刻意压低、却难掩烦躁的声音：“林主任，听说你在找我？”

　　林静秋心中一凛，稳住声线：“陈先生，你带走了需要绝对卧床保胎的病人苏晨，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请你立刻把她送回医院。”

　　“送回医院？”陈朗嗤笑一声，“送回医院，让你们继续给她洗脑，挑拨我们家庭关系？林主任，你管得太宽了。苏晨是我的女人，我带她去哪里，是我们的家事。”

　　“她现在是我的病人，她的健康状况是我的医疗责任。如果她出现任何意外，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林静秋语气强硬。

　　“少拿这套吓唬我。”陈朗不耐烦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告诉苏晚，别耍花样。把东西交出来，我保证苏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阴冷，“我不敢保证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孕妇，在陌生的环境里会发生什么。”

　　赤裸裸的威胁。

　　“东西在苏晚手里，但她说必须亲眼看到苏晨安全无恙。”林静秋按照计划说道，“我们可以安排一个地方，你们姐妹见面，东西交接。但地点必须由我们定，并且要有第三方见证。”

　　“第三方？律师？警察？”陈朗冷笑，“你们当我傻？东西让苏晚准备好。时间地点，我会再通知你们。记住，别报警，别耍花招。我要是看到不该看的人，苏晨会第一个出事。”

　　电话被挂断。

　　林静秋立刻将通话内容告知沈婕和警方。警方技术部门尝试追踪来电号码位置，但信号来源被干扰，定位模糊，大致区域仍在城北。

　　“他在试探，也在施加压力。”沈婕分析，“他没有立刻答应我们的条件，说明他很警惕，也可能苏晨并不在他最初带去的那个地方，或者他还有其他帮手。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继续施压迫使他进行交易以便警方布控；同时加大搜索力度，尤其是老工业区内的废弃房屋和仓库。”

　　警方根据陈朗来电的大致区域，缩小了搜索范围，增派了便衣进行摸排。

　　傍晚时分，老同学那边传来消息：省城科学院（现已重组）的老档案里，确实曾有一位名叫“李文渊”的助理研究员，籍贯云南，三十年前因家庭原因主动辞职离开，去向不明。档案里留有他当时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地址，是滇南某县的一个镇子。

　　李文渊是云南人！这与印章上的“滇南遗珍”吻合！他很可能知道印章的来历！

　　林静秋将这个信息同步给了沈婕。印章的来源指向更加清晰，也侧面印证了其可能蕴含的价值。

　　天色渐渐暗下来。医院里灯火通明，但林静秋的心却悬在黑暗的深渊之上。苏晨在哪里？她是否安全？陈朗下一步会怎么做？

　　晚上八点，林静秋的手机再次响起，又是一个不同的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明早九点，北郊废弃化工厂三号仓库。只准苏晚一个人来，带着东西。看到其他人，交易取消，后果自负。”

　　附带一张照片：昏暗的光线下，苏晨蜷缩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身上盖着毯子，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看不出是否清醒。但她的腹部隆起，一只手被绑在椅背上。

　　照片背景是水泥墙和锈蚀的管道，符合废弃工厂的特征。

　　林静秋的心脏狠狠一揪。她立刻将短信和照片转发给沈婕和警方专案组负责人。

　　警方技术部门迅速分析照片背景，确认与北郊一处早已停产的化工厂内部环境高度吻合。专案组决定连夜部署，便衣潜入化工厂周边设伏，同时调取该区域近期所有监控，寻找陈朗或可疑车辆的活动轨迹。

　　沈婕则与林静秋、苏晚紧急商议。苏晚坚持要亲自去。“我必须去。他看到不是我，一定会伤害苏晨。”

　　“太危险了！你不能单独去！”林静秋反对。

　　“警方会在周围布控，沈律师也会作为‘隐形’的第三方在远处观察协调。”苏晚异常冷静，“我需要一个微型耳机，能听到你们的指示。东西，”她看向林静秋，“给我一个仿制品，或者类似的旧盒子。真的不能给他们。”

　　最终，方案确定：苏晚携带一个装有替代品（找来的旧铁盒，里面放些无关杂物）的背包前往。警方提前埋伏。沈婕和林静秋在指挥车上远程协调，通过苏晚身上的隐蔽设备监控现场情况，一旦确认苏晨安全且陈朗现身，警方立刻实施抓捕。

　　这是一个险招。但面对狡猾警惕、且挟持人质的陈朗，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救出苏晨并一举将其抓获的方案。

　　深夜，医院病房里。苏晚默默做着准备，眼神锐利而坚定。林静秋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母亲秦桂枝当年拼死保护孩子的影子。

　　“苏晚，”林静秋轻声说，“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你母亲拼命生下你们，不是让你们去冒险的。”

　　苏晚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我知道。但我不能让苏晨一个人在那里。我们……是姐妹。”

　　无论血缘如何，无论过往有多少怨怼，在生死关头，那份被苦难淬炼过的羁绊，终究显现出它最原始的力量。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寒冷深邃。

　　距离约定的九点，还有不到十个小时。

　　一场以生命为筹码、以真相为赌注的对决，即将在废弃的工厂仓库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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