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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
红馆后台临时改造出的诊疗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岑霜穿着宽松的棉质运动服,坐在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治疗椅上。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着扶手,指节微微发白。
今天是演唱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次系统性治疗。
面前是两台显示器,一台显示着她的喉部肌肉实时电信号图,另一台则是谢氏实验室特制的声学反馈界面。
“岑小姐,放轻松。”
Dr. Weber站在操作台前示意岑霜:“我们只是做个基础评估,了解你发声时喉部肌肉的协同模式,不会进行任何侵入性操作。”
岑霜点了点头,喉咙却发紧。
她抬眼看向诊疗室另一侧的观察窗。
“我们从最简单的元音发声开始。”
Dr. Weber调整着设备,“请跟着我的提示,用你最舒适的音高和音量发音,尽量延长。”
岑霜深吸一口气,张开嘴。
第一个音出来时,显示器上的波形平稳上升。
但就在她试图维持长音时,波形突然剧烈抖动,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标志。
“喉部环甲肌出现异常痉挛。”
Dr. Weber的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稍快,“试着放松肩膀,想象声音是从腹部送出来的,不要用喉咙挤压。”
岑霜闭上眼睛,努力调整。
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紧绷感正在蔓延,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声带。
她试图对抗,却让痉挛加剧。
“停。”
Dr. Weber按下一个按钮,“我们换个方式。”
他指向第二台显示器,上面有一个类似于声波状的虚拟管道:“当你发声时声音信号会实时转化为这个管道内的‘光流’。”
他递过一个特制的麦克风:“试着唱你熟悉的任何一句旋律,目标是让光流尽可能平滑。”
岑霜接过麦克风。她选了《飞》里最简单的一句,开口。
显示屏上,淡蓝色的光流开始向前流动,但刚行进到三分之一处,突然变得杂乱、破碎,红色湍流标记不断闪现。
“声带闭合过度。”
Dr. Weber指着频谱图,“你看这个谐波峰值,明显被压制了。”
岑霜咬住下唇,再次尝试,但就在即将到达终点时,喉部肌肉突然失控般地收紧——
“呃……”
她猛地捂住脖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冲出口腔。咳嗽牵动着胃部,早上勉强吃下的那点燕麦粥翻涌上来。
“垃圾桶——”她哑着声音说。
小唐立刻把垃圾桶推到她面前。
岑霜俯下身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最可怕的是她发不出声音了。
短暂的失声。
她张着嘴,试图说“我没事”,却只有微弱的气流声。
诊疗室里一片死寂。
观察窗后,岑晨猛地站起身隔着单向玻璃,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手指扣在窗沿上,指节泛白。
在他身侧,谢柏筠穿着合体的浅灰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一颗,站得笔直。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收紧了拳头。
“喉肌保护性痉挛引发的暂时性失声,伴随轻微胃食管反流。”
谢柏筠的声音平稳无波,“Dr. Weber,建议暂停电刺激模块,先做肌肉放松。”
他的视线转向岑晨,“岑先生,这是声带肌过度疲劳后的应激反应,在深度评估中偶尔会出现。”
岑晨转向谢柏筠,语气冷静但带着压力:“今天的评估方案是否超出了我妹目前的承受能力?”
谢柏筠迎上他的目光,“岑先生,今天的评估方案是基于岑小姐过去一个月的治疗数据和顾医生提供的耐受度报告制定的。”
他示意Dr. Weber调出数据:“从医学角度看,这次‘意外’其实提供了宝贵的信息。”
岑晨审视着屏幕上的波形图,沉默片刻:“后续方案必须经由顾医生和黄主任审核通过才能执行。”
“同意。”谢柏筠点头。
岑晨似乎稍微满意了些,“今天辛苦谢总和各位专家。”
“应该的。”
柏筠微微颔首,目送岑晨快步走向后台休息室的方向。
等岑晨离开,Dr. Weber才低声说:“谢先生,岑小姐的情况比数据反映的更复杂。”
“我知道。”谢柏筠回答,“方案调整时,把心理支持模块的权重提高。”
“明白。”
谢柏筠又交代了几项细节,这才离开控制台。
走向停车场时,他的步伐依然稳健从容,只有坐进车里,一直挺直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垮了一瞬。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前闪过岑霜在舞台上捂住脖子、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诊疗室内,Dr. Weber已经切换了程序。
舒缓的特定频率白噪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入岑霜耳中,同时,治疗椅开始微微震动,进行着温和的颈部肌肉放松按摩。
“慢慢呼吸,岑小姐。”
Dr. Weber的声音放得很柔,“不要试图说话。让声音自己回来。”
岑霜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那种对“失去声音”最原始的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足以击穿她所有心理防线。
二十分钟后,轻微的声带振动感慢慢恢复。
她试着发出一个气音,成功了。
“很好。”
Dr. Weber松了一口气,“今天到此为止。”
岑霜虚弱地点点头,在小唐的搀扶下站起身。
回浅水湾的车里,岑霜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小唐小心翼翼地递过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
岑霜接过,小口啜饮,喉咙的灼痛感稍缓,但那种空荡荡的、失声后的虚无感还盘踞在心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是岑晨发来的消息:【我在立法会,晚上回来。好好休息,别多想。】
岑霜知道大哥一定看到了全过程。
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嗯」字把手机扔到一边。
车子驶入岑家老宅时,天色已近黄昏。
沈清知竟然站在庭院里,显然是提前从京市赶回来的。
她穿着家常的浅蓝色针织衫和长裤,没了平日里的职场锐气,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忧心。
“妈咪?”岑霜下车,有些意外。
沈清知快步走过来,握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怎么样?喉咙还痛不痛?”
“好多了。”岑霜勉强笑笑,声音依然沙哑,“就是有点累。”
“先进屋。”沈清知揽着她的肩,语气不容置疑,“我让厨房炖了川贝雪梨。”
客厅里,电视正静音播放着财经新闻。
沈清知让女儿在沙发坐下,自己坐到对面,神色严肃。
“霜霜,你跟妈咪说实话,这样的治疗,你觉得还能继续吗?”
岑霜捧着母亲递过来的温热的川贝雪梨汤,声音依然沙哑:“Dr.Weber说我一想到要唱好,喉咙就不听使唤。”
“所以你要在红馆克服这个问题?”
沈清知眉头紧蹙,“霜霜,今天如果在你演唱会上发生这种事,你想过后果吗?”
岑霜低下头,“如果我在红馆都克服不了,演唱会那天怎么办?”
沈清知看着女儿苍白却倔强的脸,终究是叹了口气。
她握住岑霜的手:“好,妈咪不拦你,但如果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况立刻暂停,没有商量余地。”
岑霜点点头:“嗯。”
“上楼休息吧。”沈清知拍拍她的手,“别想太多,你大佬已经去跟谢氏那边沟通了。”
“嗯。”岑霜放下炖盅,起身回房。
关上房门,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柔软的睡衣,却毫无睡意。
喉咙深处隐约的异物感和轻微刺痛,不断提醒着下午的失控。
她爬到床上,拿起手机,几乎是本能地点开了和Lunar的聊天框。
霜糖:【今天好糟糕。】
消息发出去,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
几秒后,手机就震动了。
Lunar:【怎么了?】
他很少回得这么快。
岑霜抓过手机。
霜糖:【如果我再也唱不了歌了怎么办?】
这些话,她不敢跟家人说,怕他们担心。
屏幕那端沉默了。
Lunar:【恐惧是正常的,因为它触及了你最核心的价值。】
霜糖:【那种失控的感觉太可怕了。】
Lunar:【那就暂时不要控制。】
霜糖:【?】
Lunar:【你太想‘做好’了,唱歌对你来说,从热爱变成了必须完美的责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Lunar:【试着把‘控制权’交还给你的身体。】
是的,她太怕唱不好,太怕让任何人失望,这份压力最终勒紧了自己的喉咙。
Lunar:【好好休息。你的声音没有离开只是累了,需要睡一觉。】
霜糖:【晚安。】
放下手机,岑霜戴上耳机。
新的音频已经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雨声或海浪,而是层层递进的频率组合,像是温暖的潮水包裹着紧张的神经,一点点将其抚平。
她闭上眼睛。
-
港岛文华东方酒店的套房里。
谢柏筠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霜糖”的聊天界面。
窗外是维港璀璨的夜景,霓虹倒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照不亮那片沉郁。
他拿起另一部工作手机,拨通陆时安的电话。
“时安,我需要你从医学角度给一个最保守的治疗路径建议,绝不能让她再经历今天这样的应激反应。”
“心理干预的部分必须加强。”
陆时安在电话里说,“她的问题根源是恐惧,不是肌肉。你实验室的设备再先进,也治不了心魔。”
“我知道。”
电话那端,陆时安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没事吧?”
谢柏筠顿了顿:“我只是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难为你了。”陆时安叹了口气,“行了,方案我来把关,你放心。”
挂断电话,他走回窗边。
维港的灯光依旧繁华璀璨,而浅水湾的方向,灯火渐疏。
他知道,今夜对他和她而言,都将是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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