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

　　三天后的傍晚，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苏意礼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父亲比往常更早回来的动静。她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脚步声径直走向她的房间，敲门后，季辉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毫不掩饰的愉悦和轻松。

　　“一一，成绩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欣慰，“通过了！成绩很优秀，深南一中那边已经确认了你的入学资格！”

　　苏意礼悬了三天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实处。一种踏实的感觉取代了紧张，她看着父亲脸上真切的笑容，自己也轻轻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嗯。”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儿肯定没问题！”季辉走上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些笨拙的亲昵。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更加轻快，“爸爸给你买了点礼物，祝贺你！”

　　他朝着楼下示意，苏意礼跟着他走下去，只见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好几个显眼的奢侈品购物袋，里面是当季新款的衣裙和几只精致小巧的包。而最显眼的，是放在茶几中央的几个未拆封的电子产品盒子，新款的手机，同系列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台平板电脑，白色的外盒在灯光下泛着冷冽而昂贵的光泽。

　　“这些现在你这个年纪的都在用，你肯定也用得上。”季辉指着那些电子产品，又看了看那些衣服和包包，“女孩子，可以多打扮打扮自己。”

　　他看着苏意礼，眼神里有骄傲，有补偿，也有一种如释负重，仿佛女儿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取了学校，也证明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需要用这些实实在在的、昂贵的礼物，来标记这个他认为重要的时刻，来填补他缺席的岁月，也表达他难以用言语直接诉说的父爱。

　　苏意礼看着那堆足以让同龄人艳羡的礼物，心里却异常平静。她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这些礼物，然后抬头，对着父亲露出一个清浅的、算是回应他喜悦的笑容：
　　“谢谢爸爸。”

　　“喜欢吗?”季辉期待的问。

　　“嗯。”她点了点头。

　　她接受了这份好意，如同接受之前的所有父亲用物质堆砌的礼物一样。她知道这是父亲爱她的方式，激烈、直接、充满物质感。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不适或想要拒绝，只是平静地接纳，然后将这些妥善地安置。

　　夜晚，苏意礼刚将父亲送的礼物整理好，手机就接连震动起来。她点开一看，是几乎同时抵达的消息。

　　首先跳出来的是林澍，连着发了好几条，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咋咋呼呼：
　　林澍：怎么样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吧？
　　林澍：肯定过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中的题是难，但你肯定没问题！
　　林澍：[放烟花表情包]
　　林澍：必须庆祝！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去游乐场!

　　苏意礼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几乎能想象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这种毫不掩饰的热情，像夏日阳光，直接而温暖。她指尖轻点，回复：
　　[嗯，过了。]
　　[周末再看吧。]

　　几乎在她回复林澍的同时，另一个对话框也弹出了新消息。
　　是陈知衍
　　他的信息很简答，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陈知衍：[怎么样？]

　　苏意礼看着那个对话框，心头莫名的静了下来。
　　她退出和林澍的聊天界面，点开陈知衍的对话框，认真的回复：
　　[通过了，谢谢]

　　这次，陈知衍回复的很快：
　　陈知衍：[恭喜。]
　　紧接着，又一条：
　　陈知衍：[那就好。开学见。]

　　窗外的夜色宁静，苏意礼看着手机上两个并排的对话框。一个热情直接，一个温和克制。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晚上，送来了祝贺。这个新的城市，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变得不那么冰冷和陌生。

　　开学前一周，在林澍连续几天的热情‘轰炸’下，苏意礼终于妥协，答应让他陪着去学校指定的地方定校服。

　　去的路上，林澍显得比她还兴奋，一路上都在介绍着学校的各个角落，哪个食堂的窗口最好吃，那条小路去教学楼最近。

　　“林澍！”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正笑着朝他们挥手，快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先是在林澍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笑容甜美，随即才落到苏意礼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真巧啊！你也来定校服？”女生很自然地站到林澍的身边，仿佛他们才是一起的。

　　“是啊，带我朋友过来。”林澍笑着回应，显然和她相熟，他侧身给苏意礼介绍，“苏意礼，这是秦薇，我们学校艺术班的，跳舞特别厉害。秦薇，这是苏意礼，马上转来我们学校的新同学。”

　　“你好呀，苏意礼。”秦薇立刻扬起一个非常热情的笑容，上前一步，几乎要挽住苏意礼的胳膊，语气亲昵，“欢迎欢迎！以后学校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哦！”

　　她的热情扑面而来，话语也挑不出错处，但苏意礼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快速、几乎难以察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那敌意并非明目张胆，更像是一种领地收到窥探的本能警惕，尤其当她目光偶尔扫过林澍落在苏意礼身上的视线时。

　　“谢谢你。”苏意礼不着痕迹地稍微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语气平淡而礼貌。

　　“走吧走吧，赶紧量完，我带你去喝那家我跟你说的超好喝的饮品店！”林澍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两个女生之间微妙的暗流，依旧兴致勃勃，很自然地示意苏意礼跟上。

　　量体的过程中，秦薇也一直跟在旁边，时不时和林澍说笑几句，话题总是围绕着他们共同的校园生活和认识的朋友，无形中将苏意礼隔绝在外。她偶尔也会‘关心’地问苏意礼几句，比如“以前在哪个学校啊？”“怎么会想到转来深南呢？”，语气依旧热情，但那探究的意味，让苏意礼觉得并不舒服。

　　苏意礼只是简短地回答着，并不多言。她安静地配合着裁缝师傅量尺寸，能感受到秦薇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背上。

　　从制服店出来，秦薇还想跟着他们一起去，但林澍这次却罕见地直接拒绝了：“下次吧秦薇，今天说好就我带苏意礼去的。”

　　秦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有立刻绽开：“好吧好吧，那你们玩得开心！苏意礼，开学见哦！”她朝苏意礼挥挥手，眼神却意味深长。

　　看着秦薇离开的背影，林澍才挠了挠头，对苏意礼解释道:“秦薇这人就这样，特别热情，有时候可能有点过头，你别介意啊。”

　　苏意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两人来到林澍推荐的饮品店，清新的装修，空气里飘着奶茶香还有新鲜水果的甜香。两人刚找到位置坐下，林澍点的混合莓果汁还没喝几口，他的手机就急促的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立刻露出‘糟了’的表情。
　　“是教练......”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声，语气越来越垮，“现在吗？......好吧好吧，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一脸懊悔和歉意地看着苏意礼：“对不起啊苏意礼，队里突然有点急事，教练让我必须现在过去一趟......”

　　“没关系，你去忙吧。”苏意礼表示理解，用吸管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橙片。

　　“那你怎么办？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尽快回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去？这边路口多，我怕你待会不认得路。”林澍还是不放心。

　　苏意礼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肯定：“没事，我想自己再坐一会儿。你放心，我又不是刚来深南，不会迷路的，更何况还有手机呢。”

　　林澍看着她沉静的样子，知道她不是那种需要时时被照顾的女生，虽然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教练催得急，他只好站起身：“那......你自己小心点，你走了给我发个消息，没走，我结束来找你。”

　　“好。”

　　看着林澍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奶茶店瞬间安静下来。苏意礼慢慢地吸着杯子里的果汁，冰凉的液体带着百香果的微酸，划过喉咙。窗外是午后略显慵懒的街景，行人寥寥。

　　她享受着这种突如其来的独处时刻。不需要应对林澍过于旺盛的精力，也不需要思考该如何回应。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让自己的思绪放空，感受着这个她即将正式开始生活的城市，在夏末初秋时节，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

　　苏意礼正享受这份难得的独处时光，用吸管无意识地搅动这杯子里所剩不多的饮料，看着冰块在杯底轻轻碰撞，眼神有些放空，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停在玻璃窗外，略作迟疑，便推开店门，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苏意礼下意识抬眼，逆着门口的光线，看到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径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待他走近，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清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时，她微微怔住了。

　　陈知衍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将手里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习题集随手放在桌边，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微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又太过自然，仿佛只是路过好友的桌边打个招呼，苏意礼眨了眨眼，从放空的状态回过神来，老实地回答：“刚和朋友一起来的，他有事，先走了。”

　　陈知衍眉梢微挑，随即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她面前几乎空了的杯子，“再来一杯？”

　　“喝够了。”苏意礼摇摇头，本来也打算喝完这口就走的。

　　“那一起走吧。”陈知衍站起身，很自然地拿起自己的书，等待着她。

　　苏意礼没有拒绝，两人一起走出饮品店，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吹散了午后的闷热。他们并肩走在逐渐亮起的灯火街道上，步伐不疾不徐。

　　“你现在住哪个方向？”陈知衍语气不紧不慢的的问出。

　　苏意礼回过神：“啊......哦，在哪边。”她指了指前面的方向。

　　“考试通过了，恭喜。”陈知衍侧头看她，旧事重提，语气真诚。

　　“谢谢。”苏意礼轻声回应。
　　“校服定好了？”
　　“嗯，今天刚量完。”

　　就这样聊着关于学校的琐事，气氛安静而融洽，走到通往她家别墅区的路口，苏意礼停下脚步：“我到了，就从这里进去。”

　　陈知衍站在路灯下面，眼底有温和的笑意：“好，开学见，苏意礼。”

　　“开学见。”

　　苏意礼转身顺着路口往住宅区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还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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