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未改

　　去外公外婆家只需坐五站地铁。

　　当段靖然踏进那套熟悉的房子时，外公做的可乐鸡翅也正好出锅。

　　“让我看看，小伙子是不是又长高了？”外公笑呵呵将他迎进门，又给他拿了拖鞋，“赶紧进来，我得给你妈妈发条消息，跟她说你到了。”

　　外婆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给外公的衬衣缝扣子，看到段靖然来了，也开心得合不拢嘴。

　　“去洗洗手，然后吃鸡翅。”她说。

　　段靖然叫了外婆，又放下书包，听话地去厨房洗了手。

　　外公已经给他拿了筷子递过来：“吃吧，看看外公的手艺有没有回潮。大外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好啊，随便吃都不会发胖。你看你爸就有一点中年发福的迹象了，但你叔叔还跟年轻小伙子一样。”

　　他说着话，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段靖然一听他说这些，难免又想起了那件不愉快的事。

　　他接过筷子坐了下来，吃了两个鸡翅，却有些食之无味。

　　外婆把扣子缝好了，得意地举起衬衫展示给外公看。“老头子，你瞧瞧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比裁缝店里都缝得好啊。”外公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这情绪价值真是给到位了。

　　段靖然放下筷子：“外公外婆，你们俩结婚有好几十年了吧，感情还是这么好，这是不是人家说的爱情变成亲情了？”

　　外公嘶了一声，满脸狐疑地望着他：“不对，打你一进门儿外公就感觉你情绪不大对劲儿！”然后又伸出手拍了拍外孙的肩头，“靖然，你老实跟外公说，该不会是你早恋被爸妈知道了，闹了矛盾离家出走吧？”

　　外婆也看了过来。

　　“没有，真没有。”段靖然赶紧否认，“我读大学之前都不会谈恋爱的，这个你们放心。”

　　“嗯，好孩子，知道轻重。”外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斟酌着回答他的问题，“我和你外婆是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俩那当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要说起这些往事啊，没个三天三夜根本说不完，等你高考结束了，咱们祖孙再好好唠唠。”

　　等高考结束之后，段靖然想起了自己今天问妈妈的那些话，是不是等高考结束后，一切都会有答案呢？

　　他的妈妈是硕士研究生毕业，还去国外喝了洋墨水，照理说，如今这样糟糕的婚姻根本困不住她才对。

　　难道，真的都是因为自己吗，妈妈才选择了隐忍？

　　洗漱过后，段靖然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其实他的爸妈也是从校园到婚纱，只不过和化学老师的经历有点差异，当年是他爸爸主动来到了妈妈出生的这座城市打拼。

　　等他站稳脚跟之后，就把爷爷奶奶也接了过来，爷爷奶奶拿出积蓄炒房，很赚了不少钱。

　　再后来，叔叔也来到这边做起了生意。

　　可是，这两个校园爱情故事里，不论是男方迁就女方，还是女方迁就男方，结局却都是殊途同归。

　　昔日的美好都已经破碎不堪了。

　　从离家到现在，爸妈都没有主动跟段靖然联系，手机正安安静静躺在枕头旁边。

　　他突然很想和朱颜说说话，哪怕随便说点什么。

　　他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多，朱颜应该还没休息。

　　于是他发了一条微信过去，问朱颜在做什么。

　　杜英恒说他对朱颜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朱颜却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似的。

　　或许，她是有感觉的吧，只不过她不愿意戳破罢了，毕竟她向来都心思敏锐。

　　朱颜一直没回，段靖然索性关了灯，闭上眼睛回想今天所学的课程。

　　等到大概十点二十的时候，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声，段靖然一把将它抓了过来，果然是朱颜给自己回消息了。

　　朱颜说：“我刚刚在预习明天的课程，你怎么了？”

　　她问自己怎么了，好像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一样。

　　段靖然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问：“为什么问我怎么了？”

　　这回朱颜回得很快：“因为你以往发信息，都会有明确的事情要说，这回却不一样。你有心事？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段靖然心头骤然一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来了我外公外婆家里，看到他们这么大年纪了，感情却依旧很好，就想到了那天咱们说的化学老师的事情。”

　　他当然不可能和朱颜说起自己家中的变故，这多么的难以启齿啊。

　　另一头的朱颜挠了挠头发，觉得今天的段靖然有点怪怪的，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女生一般。

　　“最新消息，邰老师还是选择和她老公离婚了，孩子一人养一个。我想，做这样的决定一定很痛，但是及时止损才是明智的，大人的世界还是太复杂了，有许许多多的考量在里头。”

　　段靖然：“你们女生的消息就是快啊。你说，那些家长选择高考之后再离婚，是不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性格多少都会不健全？”

　　“或许是吧，这天底下的父母，大部分还是会为子女考虑的。不过就怕有的人一边自己吃苦，一边说那种‘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的话，这样只会给小孩带来更多伤害罢了。”

　　段靖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大人做得事也未必都是对的。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很多大人只是年龄比我们大而已，他们未必就比我们更加聪明能干。他们或许很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必须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罢了。”

　　朱颜：“於我心有戚戚焉。”

　　段靖然终于笑了笑，又问她：“你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我感觉你爸妈把你教养得好好啊。他们应该也是情绪稳定的人吧？”

　　朱颜立即发了一个大大的NO过去，而后才说：“我爸的情绪很稳定，我妈却是个急脾气。他们一个急性子一个慢性子，时常会因为一件事情持相反意见，不过两个人从来都吵不起来。我倒是觉得，你才是情绪稳定的那一个。”

　　其实朱颜也经常会忍不住想，段靖然的家里将他教育得很好。他不仅聪明好学，还幽默风趣，而且不管遇到任何问题，他总能很快找到解决的办法。

　　比起同龄男生，他的性子要稳重许多，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朱颜回完以后，又接着问了一句：“你今天有点感性啊，段同学。”

　　“也许是吧，”段靖然感觉再往下多说一点，她就要窥破自己的心事了，于是赶紧发了一条，“我今天确实有点想多了，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朱颜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我爸今晚做了小酥肉，明天我带点到学校，到时候你也过来吃啊。不过，你好像不大喜欢吃油炸类的食品。”

　　段靖然惊讶于她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确实不大喜欢吃油炸的东西。

　　明明自己方才都让她早点休息了，却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说过吗？”

　　朱颜回了他一大串内容：“之前你帮我和鹿小森带早餐那回，我看你嚼那个油条的时候时不时都要皱一下眉毛。还有王雨菲请我们吃炒饭那次，那个炸藕盒你也没怎么动筷子。最近一次就是杜英恒请吃油炸果子了，你明明就不喜欢，却还是坚持吃完了。”

　　段靖然觉得朱颜真是可爱极了，她怎么能这么细心呢？

　　可下一刻，又觉得她就是个笨蛋，她都能看出来自己不喜欢吃糖油果子了，却还猜不到自己到底为什么非要跟他们一起吃。

　　再下一刻他又想骂朱颜是个坏人，她极可能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却还一直一直装糊涂！

　　盯着手机屏幕的朱颜发现微信上显示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可过了好一会儿，段靖然的消息才发了过来。

　　他说：“我确实不大喜欢吃油炸食品，但是偶尔也是可以吃一吃的。明天我来你座位上，记得给我留一点，别让杜英恒他们几个抢完了。”

　　“放心吧，他们也没那么夸张的。”朱颜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了。”

　　“晚安。”段靖然将手机关机放到了一边。

　　他此刻一点也不困，没了朱颜的陪伴，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父母的事情上。

　　也不知道家中此时到底是什么光景，爸妈会不会正在吵架。

　　他们会摔东西吗？

　　可是他那一向儒雅的父亲，甚至连一句脏话都不曾说过，吵架，他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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