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悬案

　　谢天荣上车，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拍打方向盘，骂道：“你刚才发什么神经啊你？！”
　　彭莺莺坐在副驾驶，还是那副要审问一切的态度：“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谢天荣启动车辆，不忘指着彭莺莺的鼻子骂：“你有屁不能直接放啊？老子跟谁来往还要跟你报备！”
　　彭莺莺冷冷道：“你以为是那个小贱货的事？”
　　自知理亏，谢天荣用鼻子冷哼一声，原来这个她也早就知道。
　　谢冰仪坐在车后座，系上安全带，那时她还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事情脱轨的速度。
　　彭莺莺绕过谢天荣，直接看着后座的谢冰仪：“你爸爸要把你的那份遗产划给那个男的。”
　　谢天荣恼羞成怒，不顾还在开车，一巴掌就对着彭莺莺招呼了上去：“你他妈的！你再说啊你？！你他妈怎么知道的，我问你！”
　　彭莺莺和谢冰仪都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这么多年里，吵架不少，可是从来没有挨过打。他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恼羞成怒的男子一样，打自己的老婆。
　　不对，彭莺莺心中空荡荡的，想，她现在哪里还是老婆？他已经在外面安了新家。
　　彭莺莺不怒反笑，她也疯了似的，扯着谢天荣的领子说：“你打我，哈哈哈哈哈！有你的，王八蛋，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睡了她那么久，她肚皮都没有动静？”
　　彭莺莺大仇得报般怒吼：“你那根早就被我废啦！废啦！你这辈子不要想再有小孩，你这种畜牲，就不该生第三个孽种下来，谁流了你的血，就是倒八辈子的霉！”
　　她无差别扫射起来，谢天荣先是被她疯癫的样子吓到了，再是被她口中“无子疑云”的真相震慑，继而更加愤怒：“你给我下药？！”
　　彭莺莺表情扭曲，那张医美过度的脸上一块块僵化的肌肉层峦叠嶂，像座难爬的山：“对啊！就是我下的，你这个白痴，天天喝断子绝孙汤都没察觉吗？你该不是以为人家年纪轻轻就生不出小孩，不是你的问题吧？”
　　不愧为多年夫妻，谢天荣今朝才领教到彭莺莺气死他的本领。没有一个新的儿子，是谢天荣心中的隐痛，他不知道彭莺莺自己肚子不争气，就打起了让他断子绝孙的主意！
　　他给她吃给她穿，吃穿用度无不烧金，她竟然给自己下毒！谢天荣晚上多喝了点烧酒，一片混沌的脑袋里情绪越升越高，理智荡然无存。
　　他决心要给彭莺莺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谢天荣不再还嘴，他静静宣判：“我今天晚上就让律师拟订离婚协议书，你不要忘了，你和谢逸谦他妈一样，跟我之间是签了婚前协议的，你的女儿也别要我来养，你们两头白眼狼。”
　　谢冰仪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顿。
　　夫妻之间吵架，孩子就是其中的受气包。母亲骂她是生下来的孽种，父亲又一脚把她这颗皮球踢回母亲处，她不是人，只是用来发泄情绪的终极道具。
　　前段时间，被谢天荣丢在游轮上的事情又浮现脑海。
　　谢冰仪忽然想，为什么他就不是发泄我恨意的最终渠道呢？
　　彭莺莺的头被谢天荣摁在车窗上，谢天荣问她：“你跟那个律师睡了是不是，啊，他告诉你的？”
　　彭莺莺嘴角被打出血，眼中射出凶光：“是啊，他比你强多了，你这个窝囊废，种都下不了，废物啊你！”
　　两人撕打在一起，准确来说，是谢天荣单方面殴打彭莺莺，她几乎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后座的谢冰仪想要拦住谢天荣，也被一巴掌扇回去，眼冒金星。一辆车就这样歪歪扭扭，急速驰骋。
　　彭莺莺看了一眼后座上被打趴下的女儿，不再执着于还手。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长出一口气，对谢天荣道：“刚才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直接扑到驾驶位，疯狂把方向盘往右打，使车辆朝着悬崖下冲去。
　　谢天荣这时才找回理智，和彭莺莺争抢方向盘。谁知这个时候，后座一双藕白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用力收紧，拼命把他固定在座椅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让他窒息，谢冰仪在他耳侧轻声说：
　　“爸爸，我们一起去死吧。”
　　这声音柔软清晰，像上帝之音传入他的耳蜗，他从后视镜里看见，柔顺的女儿仿佛夺命的罗刹，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疯狂。
　　他看着天旋地转的车窗外，直面冲来一颗参天巨树，一切都完了，谢天荣想，一切都完了。
　　警方今天在谢家就诊的颉岛人民医院外做了发布会，公布了案情最终调查结果——系谢天荣与彭莺莺夫妇发生肢体冲突导致方向盘失衡，汽车从山崖冲落，造成一死一残一伤。
　　台下的记者们都迫切追问幸存者的情况，警方代表表示，谢冰仪已于上周末拆除纱布，完成康复，现在只是住院疗养，很快就会出院。
　　至于另一名伤者，也就是谢天荣，还没有苏醒，目前由住院医师照看。
　　接下来，媒体喜闻乐见的就是豪门子女不可避免的财产之争，有狗仔蹲守医院，拍到谢逸谦及其母亲进出谢天荣病房，且已经换上豪车名表，从筒子楼搬了出去，正式入住谢公馆。有媒体称之为“起驾回宫”。
　　也有一派媒体认为，谢冰仪失去母亲以后，唯一会庇佑自己的父亲也失去了行动能力，联想到彭莺莺与谢逸谦母子的恩怨，她必定会遭到猛烈报复，未来令人担心。
　　这是颉岛媒体间惯用的手段，一方往左，一方往右，都用最极端的手法煽动群众，骂战越激烈越好，最终双方报纸周刊卖爆，从中获益。
　　不过谢逸谦母子很快自己组织了一场记者发布会，谢逸谦的母亲何香怜告诉记者，恩怨都属于上一辈，绝不会把仇恨转嫁给彭莺莺的女儿。
　　谢冰仪在病房里看着转播，面无表情。
　　雷秀雅在旁边扒盒饭，看何香怜在电视上眼泪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点评道：“死八婆。”
　　谢冰仪冷笑一声。
　　记者会前一天，何香怜母子从楼下谢天荣病房出来，不经允许闯到她房间里来。有值班的护士察觉不对，想要看看什么情况，谢逸谦两只手撑在门口，把人家吓了回去。
　　何香怜坐在床尾，开口第一句便是：“你知道你妈为什么会死吗？”
　　谢冰仪在剥橘子：“因为颅脑损伤。”
　　何香怜摇了摇头：“是因为因果报应，你们母女俩作孽太多，老天爷才会惩罚你们。”
　　谢冰仪看着她，停了手上动作：“那谢天荣呢？”
　　何香怜：“你不应该直呼他的名字，他本来可以躲过一劫的，可是他选了你妈，就要承受她带来的业果。”
　　何香怜：“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向佛祖许愿，看到你们家破人亡，我才能合眼。现在，佛祖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报应存在的。”
　　谢冰仪有些迟疑：“你在佛祖面前就是这么说的，希望我们家破人亡？”
　　何香怜微微笑道：“你不用管我在佛祖面前怎么说，反正，现在是我赢了。”
　　谢冰仪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何香怜，眼睛却在看谢逸谦：“你呢？”
　　谢冰仪：“你有没有向佛祖许愿过？”
　　谢逸谦直接从谢冰仪手里拿走橘子：“我不信神。”
　　何香怜回头警告性地瞪了儿子一眼。
　　谢冰仪看着何香怜：“他说得对，我也没有向神许愿过。我的命运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谢冰仪：“我现在很确定这一点。”
　　何香怜面上仍然是笑，但谢冰仪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这个人也已经疯了，她和彭莺莺一样，已经支离破碎了。谢冰仪心中暗暗想，每一个原本正常的女人，只要粘上了谢天荣，就会变得神神叨叨，万劫不复。
　　何香怜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冰仪面无表情，不接茬。
　　何香怜伸手过来，牵住谢冰仪的嘴角：“彭莺莺要是知道你管我叫妈，一定会气死，叫一声。”
　　谢冰仪别过脸：“她已经死了，我也不会管你叫妈。”
　　何香怜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断重复着：“叫一声，叫一声，叫一声……”
　　突然，她掐住谢冰仪的脸，表情变得很狰狞，那一刻谢冰仪才觉得真实的她出现了。她太恨谢冰仪了，太恨彭莺莺了，但是她又能说服自己不恨谢天荣。那样钻心刻骨的恨，怎么可能隐藏得了？
　　不过她恨也是应该的，倘若谢冰仪是她的女儿，也会觉得今日大仇得报。只不过人世间的事情哪里是公理道义那么清楚的，她终究生自彭莺莺，人人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自己周旋。
　　“妈，妈。”谢逸谦摁住太过激动的何香怜，她这才手脚僵硬地松了手，起身，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谢逸谦理了理外套，对谢冰仪道：“妹妹，来日方长。”
　　谢冰仪歪了歪头，仿佛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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