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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宋先生在外的事务还没忙完不曾回来,宋太太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隔几天才回家一次,宋欣也不见踪影连学校都没去,家里剩下两人,日子平常过。
早上只了嚼两片吐司面包,青春期的少年扛不住饿,大课间的铃刚一响,江栩洲就伙着小林往小卖部跑。
干脆面小面包甜牛奶一股脑的都往外套兜里揣,辣条抱在手上往嘴里塞,小林吃了颗糖酸得倒牙,想想又装作没事人贴心的把糖纸撕开,递去江栩洲的嘴边。
“呀!什么鬼东西这么酸?!”江栩洲酸得跳脚。
小林干了坏事先跑一步免得挨打。
两人一路打闹着进教学楼,上楼梯也不安分,小林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拔腿要跑,江栩洲一伸手就给他拽住了。
他们一前一后的蹿进楼道里,闹得嘻嘻哈哈。
小林一把推开勒住他脖子的江栩洲往教室里跑,江栩洲撞到墙上胳膊一撑就准备追上去,谁知道揣在兜里的甜牛奶也撞在了墙上,玻璃瓶在兜里碎开,白花花的液体洒出来弄湿了校服口袋和下摆内里。
江栩洲小心翼翼地取出瓶子碎片怕割伤手,然后翻了个白眼一边骂小林一边往厕所去。
拧开水龙头,江栩洲掏出兜里的东西搁在台子上,然后扯起衣服上浸了甜牛奶的地方去冲洗,透明的水柱穿过衣料就变得奶白浑浊,有甜腻的味道。
“嘶,咳咳……”
身后传来两声轻咳,江栩洲没去看,大概能猜出来是谁。
宋嘉誉在江栩洲身边隔出一个空位拧开水龙头,水流声依旧哗啦啦,用手接一捧浇在脸上,把脏污和血洗干净。
“哐当!”
角落里,铁皮桶上的红漆豁口随桶身晃动。
宋嘉誉的漂亮背骨出现在江栩洲眼前,那只蝴蝶又飞出来,只不过早上落了场小雨太阳躲着不见人,蝴蝶不是金色的。
江栩洲对这些步骤已经很熟了,等宋嘉誉套上干净的新校服,他伸手去拿搁在台子上的口粮,隔着袋子摸干脆面已经碎成一包渣,想了想,他手一伸把小面包递了出去。
“呐,分你一包。”
这次刘海不遮眼睛,用手撩起来湿漉漉的贴在手背上,雨后的天晕开层淡白的亮,微凉的天光透过窗户把晦暗不明的一双眼睛都照亮了。
“叮铃铃——”
上课铃响,宋嘉誉和江栩洲一前一后的进教室。
老师还没来,江栩洲着急忙慌的把最后一口干脆面倒进嘴里,路过垃圾桶再顺手丢了包装袋,嘴里嚼的嘎嘣脆响,宋嘉誉把小面包揣在外套兜里,不着急吃。
数学课照旧催眠,江栩洲又睡死一节课,一下课就蹿出去同外班的打篮球,再回来时,往宋嘉誉的桌上撂根盐水冰棍,便倒头继续赴约周公。
太阳到中午才出来,夏季里,雨刚过后的日光热得不燥。
第二节课买的口粮江栩洲只吃了包干脆面,生抗到午休时间再去买两包零食,又撑到下午放学,他才和小林蹿得飞快跑出学校去吃辣肉面,差点就饿死了。
阿公的摊子上,他和小林对面坐,两人一边抓着筷子狼吞虎咽,一边还要防着对方偷自己碗里的肉。
牛肉面吃的像打地道战,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子。
擦了嘴准备离开时,流氓地痞的动静在一旁出现,江栩洲的耳朵尖,从一堆杂乱的什么内容都有的话里辨出来一个名字。
宋嘉誉。
循声望去,一张熟悉的脸扎在人群中间,清冷的那双眼似乎没有情感。
江栩洲立在摊位边,两只原本用来制裁小林的手垂在了身侧,指尖轻轻地贴着裤缝。
他的呼吸带动着胸腔起伏均匀,他面无表情视线定住不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翻滚着什么,只突觉雨后的温度开始高涨。
一阵凶烈的热灼化了他的视线,眼前的所有事物在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融成一滩色泽复杂的水。
水中泛开波动,内里的所有色彩汇成了幅线条勾勒精致的图画。
是只蝴蝶。
那是一只金黄的蝴蝶。
一旁的小林见江栩洲直盯着那处,有上次去叫老师的前车之鉴,他伸手拽了江栩洲的衣服,开口提醒:“洲哥,这次他们人多又是在校外,你别多管闲事啊!”
江栩洲明显怔了一下。
对,打不过的,别多管闲事。
可是画上的蝴蝶飞出来了,它扇动着翅膀朝江栩洲飞来。
“我没管闲事。”有人不明自己心意的沉着声开口,听得小林慢慢从喉咙里发出个疑惑的音节。
江栩洲清清嗓,咬字加重:“我没多管闲事,他是我哥。”
任谁都没反应过来最后的那四个字,小林听得稀里糊涂,他只求这哥千万别英雄上头。
可江栩洲让他失望了。
但其实,连江栩洲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去的,毕竟这段时间里,他总是在一切发生之后拽着满身伤的人疯跑,现在中途出现,一副冷静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偷学了谁。
流氓堆里负责盯梢放风的小喽啰先注意到有人朝他们接近,等到人已经站在眼跟前了,才流里流气的嚷着:“哎!滚一边去,没事别来……”
“宋嘉誉。”
江栩洲打断了小喽啰的警告,他的声音不大,足够宋嘉誉能听到。
聚集的目光在同一时间转移了目标,但江栩洲不怯这群豺狼,等宋嘉誉漆黑的瞳也把目光投来,他的手才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来摊在众人面前。
“我想请你吃碗辣肉面。”
宋嘉誉半敛着眸缄口不言,就静静地透过那层薄薄的刘海看。
看江栩洲心思不明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江栩洲那张叫了自己名字的嘴,看江栩洲掌心里摊出来的皱皱巴巴的一堆钱。
不良群体的头儿照旧是七班的黄毛,只见他戏谑的挑眉,舌头顶了腮帮子:“小赤佬,故意找事来的吧?”
江栩洲不理他,只盯着宋嘉誉。
黄毛磨磨后槽牙,他明显恼怒,啐一口唾沫在地上,骂一句脏话,然后扬起拳头朝人挥来。
宋嘉誉作出反应比江栩洲快。
在攥紧的拳头划破空气挥下来的一瞬,少年倾身撞开面前的阻碍,一把抓上那只摊开的手,来不及思考方向,飞身疯跑。
江栩洲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个小林,怕那群人万一抓不住他们就把矛头指向小林,他转头准备叫上小林一起跑,谁知已经没了人影。小林跑的早,见自己劝不住一头倔驴多管闲事的时候,就已经跑了。
身后炸开一窝漫骂,这次换宋嘉誉拽着江栩洲一路疯跑,几张皱巴巴的钱夹在握紧的掌心里,汗液微微渗出,纸面磨着皮肤印上掌心的温度。
大概跑出好远,听着身后的追逐没了声息,宋嘉誉才肯停下来。
在一片树荫里,江栩洲贪婪地大口呼吸,手撑着膝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子上。
经过一下午,太阳已经把雨后的舒适晒干,水泥面又被烤的滚烫,隔着裤子都还能感受到温度,少年喉咙干的冒烟,生生咽下口口水勉强不那么难受。
江栩洲一边大喘气一边扭头看宋嘉誉。
果然,宋嘉誉还是宋嘉誉,连急促的呼吸喘气都是小声的,安静的。他的刘海是温热的风撩起,零碎几根发丝混着汗液粘在额头上,贴在鬓角处。
不大声的喘息凝在空气里,宋嘉誉把自己清清的声音混进去:“为什么?”
清冷的目光盖上来,江栩洲看不明白那双眼里的意味,也听不明白这句话问的是什么。
江栩洲:“什么为什么?”
宋嘉誉看着他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风吹动他的发证明时间没有静止。
无声似乎控制了他们很长时间。
江栩洲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反正宋嘉誉看着他,他就看回去,宋嘉誉不说话,他就也不说话。
街道陷进傍晚时分,日光开始消退晚霞染了天际,行走交谈、散步休闲的人越来越多,少年身后的歌厅开始营业,挂在门面上的灯球闪烁,里面响起音乐,今天有人唱孙燕姿。
歌厅里传出的歌声娓娓,江栩洲从“承诺算不算任性的要求”跟唱了一句,然后就嘻嘻地跟宋嘉誉说:“我喜欢孙燕姿,她的每首歌我都好喜欢。”
宋嘉誉回他:“是吗?我喜欢齐秦。”
宋嘉誉转身就走,江栩洲紧着跟上去嘴里嚷嚷着,非要问明白他为什么喜欢齐秦。
皱巴巴的几块钱拿去商店里换了两瓶汽水,橘子汽水。
少年并肩在江边的防撞护栏上坐,尽管旁边立了安全标语的牌子,上面写着“珍爱生命禁止攀爬翻越,勿涉江边严禁戏水”。
江栩洲喝着汽水也堵不住他的嘴:“你为什么喜欢齐秦?”
宋嘉誉抿一口甜味解渴,不理会旁边叽叽喳喳的问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他的歌?”
“你喜欢他哪首歌?”
“王力宏的歌你会听吗?我喜欢他那首公转自转。”
“嗷!你刚才问的为什么是什么?”
宋嘉誉真的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十万个为什么》是他参与撰写的吗?
宋嘉誉两眼一闭叹口气,转过头刚准备开口,就又听见江栩洲说:“没事,不用关心,我不渴。”说着,他还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示意。
他真有自知之明,宋嘉誉反应过来之后这么想。
从这里看,江面浸在灰蓝暮色里漂着几艘货船,岸上老建筑的轮廓缀着暖黄灯火,也有灯火跌进江面,被温热的风揉成碎金碎银,浪纹慢悠悠的晃。
掠过的江鸥低鸣,风吹来带着江水的腥气。
宋嘉誉问:“问题我都回答了你就闭嘴是吧?”
江栩洲点头,但宋嘉誉又说只能问三个。
江栩洲想了想,问:“你听孙燕姿的歌吗?”
宋嘉誉回:“不听,我听齐秦的。”
江栩洲又问:“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宋嘉誉喝下一大口汽水,橘子味的甜在口腔里蔓延,他的眼波停在江面上,回:“不知道。”
江栩洲最后问:“为什么讨厌我?”
宋嘉誉的眼波还没从江面上回来,他回:“我不讨厌你。”
撒谎。
明知是谎言,但江栩洲不再作声,他是守信的人,只陪宋嘉誉把眼波停去江面上。
之后他们谁都没再出声,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个夏季里,只有温热的风翻滚过耳边,带着江水的腥气,撩起根根发丝。
他们坐到最后一抹霞光消失,汽水瓶滚进草地里。
天色暗下来之后人总是容易乱想,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宋嘉誉觉得现在心里乱糟糟,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拽起江栩洲一路疯跑。
刚才的画面又在眼前,江栩洲莫名其妙的话又钻进耳朵。
我想请你吃碗辣肉面。
宋嘉誉觉得这句话像阵风,往前十几年都没刮起来过,就偏偏在今天,在夏日里翻山越岭吹来。
十几岁的少年,矛盾之后,感情的种子在跳动的心脏里寄居生根,种子发芽的动静很小,到后来慢慢生长成藤蔓也不曾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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