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

　　公交车在夜色中缓缓停靠，李茉下车，踩着路灯下斑驳的光影，走了几分钟便回到暂住的酒店。

　　刚走到房间门口，正低头在包里翻找房卡，包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苏雯由打来的视频通话。

　　李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立刻接通了。

　　“滴”的接通声刚落，那头就传来熟悉的嗓音：“刚回酒店？”

　　李茉推门的动作没停，下意识点头，又猛地想起摄像头没转过来，笑着往房间里走：“嗯，刚到门口你就打过来，巧不巧？”

　　“这叫心有灵犀！”苏雯由翻了个身，手机镜头跟着晃了晃，能看到她卧室熟悉的粉色窗帘。

　　李茉将包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进沙发里，这才把手机拿正，看着屏幕里好友惬意的小窝，“你回家了？没回宿舍？”

　　“明天才上课，我爸心疼我，特意来高铁站接我回家的。”

　　苏雯由嘟了嘟嘴，开始撒娇抱怨，“今天坐了几个小时高铁，可累死我了！昨天还在音乐节的泥地里站了一天，唉，年纪大了，真做不来特种兵咯。”

　　“你才多大？不就22岁嘛？我还比你大一岁呢，也没像你天天叫唤着自己老了老了。”

　　李茉笑着踢掉脚上有些磨脚的鞋子，将双腿蜷缩起来，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岁月不饶人啊！”苏雯由故作老成地感叹，“我今天一个人坐在回春城的高铁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脑海里不停地回想以前。”

　　“咱俩没课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旅游，次次都是赶在上课的前一晚灰头土脸地回到学校，要是运气不好没买到票，那就得第二天清早下车，拖着行李一路飞奔冲进教室，那叫一个刺激。”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今天，只有我自己在春城北站下车，看着人来人往，突然觉得有点孤单。想想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恐怕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李茉看着屏幕里耷拉着嘴角的人，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断这即将弥漫开的伤感，调侃道：“咦？当初我说要去海港找工作的时候，是谁第一个站出来举双手支持，恨不得把我打包送过来的？”

　　她模仿着苏雯由当时兴奋的语气：“海港好地方啊，追星圣地。李茉去了就是我在那儿的人脉，以后要是有什么大型演出活动，我想去看的话连酒店都不用订了，直接投奔你就行。”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哎呀！人家正想好好煽情一下呢，你个坏人别拆我台。”

　　苏雯由在屏幕那头立刻破功，笑得前仰后合，刚才那点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不过我说得没错啊！虽然我这个人图安稳，离不开家，但说实话，海港那边发展确实快，机会多，对我这种追星女孩来说，简直就是梦想天堂。”

　　笑声是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李茉一整天的奔波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

　　“以后你想过来玩，或者看什么演出，就住我这儿，随时欢迎。”

　　“哦对了！”苏雯由像是突然想起正事，猛地坐直了身体，凑近屏幕，好奇问道：“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嗯，傍晚约了房东看了两套，有一套房子挺满意的，两室一厅，窗明几净。”

　　李茉也坐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喝水，“就是价格……有点超出理想范围。关键是，我想整租下来，但预算确实有点紧张。”

　　“这事还得再仔细权衡，房东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

　　苏雯由一听，立刻坐直了，脸凑近镜头，表情认真：“钱要是不够，我先借你点！反正你都看好了，说明这房子肯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她语气坚定地补充：“而且，我举双手赞成你整租，上班已经够累的了，要是回到家还得面对不熟悉的室友，那得多不自在啊，绝对影响休息质量。”

　　“之前网上看的一室要么太小，要么没窗户，离公司还远。”李茉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就这套，位置、采光、设施都合心意，我也不想在租房上费时间了。”

　　她放下水杯，语气带着一丝现实的考量：“不用你的钱，我的存款是够的。”

　　“只是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大部分钱都投在房租上。毕竟要在海港待至少六个月，而且之前网上投的其他简历有的还没回音，面试现在也没有明确的答复，总怕有变数。”

　　“风险规避我懂！”苏雯由用力点头，眼神无比认真，“反正你记住，你要是真缺钱了，我人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李茉放下杯子，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感动表情，捂住胸口：“好啦，别再说了，再说我真得掉眼泪了。”

　　“你放心，真有事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第一个找你帮忙。”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而接着说：“我要是定下租房的事，如果没时间回去，得麻烦你帮我把之前在学校收拾好的包裹寄过来，后面回春城请你吃饭！”

　　“这有什么麻烦的，”苏雯由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让韩遥过来当苦力帮忙抬行李，累不着我。”

　　李茉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问：“韩遥？我没听错吧？是你的那位竹马先生？”

　　苏雯由和韩遥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两人大学又考到了同一所，只是专业不同，平时在学校也难得碰上一面。

　　大一上学期，苏雯由被前男友分手，伤心了一个寒假，回来后就在宿舍宣布开始了新恋情，在大家的“严刑逼供”下，才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出韩遥的名字。

　　大家都乐见其成，觉得他俩在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

　　本以为会是甜甜蜜蜜的恋爱，谁知道这两人隔三差五闹冷战、提分手，室友们早已习惯了苏雯由时不时哭着回宿舍，然后第二天又眉眼带笑地被韩遥接出去玩的循环。

　　李茉之前还认真问过原因，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明白，这两人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表面上吵吵闹闹，实则感情根深蒂固。

　　苏雯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着反驳：“我才没有他这样的竹马。我让他来帮忙，是因为你之前不是也请他吃过饭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出力是应该的。”

　　李茉拿着化妆包走进卫生间，开始卸妆准备工作，语气带着挪揄：“好好好，没人问他为啥来帮忙，反正就是你让他来的呗。”

　　“我只想八卦一下，你俩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和好啦？我走之前你们不是还在冷战中吗？”

　　“没呢，”苏雯由翻了个身，呈“大”字型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语气有点闷闷的，“反正他不主动联系我，我也绝不会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哎呀，别说我了。”

　　她迅速转移话题，重新凑近屏幕，眼睛里闪着光芒，“说说你！下午面试怎么样？感觉有戏吗？什么时候出结果？”

　　李茉对着镜子散开头发，乌黑的发丝顺着落下来，她重新扎了个丸子头，戴上米白色头箍，开始卸妆，“感觉还挺好的，公司氛围不错。”

　　她挤出一泵卸妆油在掌心揉搓，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快起来，“面试在26楼，电梯门一开我都懵了，全是易拉宝、花篮，还有横幅，花里胡哨的。”

　　“说实话，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走错了，误入了哪个粉丝后援会。”

　　苏雯由在屏幕那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这也太有趣了吧！说明这公司很有人情味啊，能干出这事的人绝对是个妙人。”

　　“是啊，”李茉将乳化好的卸妆油轻柔地涂在脸上，继续分享，“而且你知道吗？那条最显眼的横幅上面写着一句话……”

　　“写的什么？‘欢迎新伙伴加入大家庭’？”苏雯由猜测。

　　李茉一边按摩着脸部促进溶解，一边摇摇头，清洗着手上的残余，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上面写着——且陶陶，乐尽天真。”

　　“我靠！陶陶？！”

　　苏雯由惊得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这不就是冲着你来的吗？！你就是这家公司的天选之女啊！”

　　“连这个名字都能撞上，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呀。”

　　李茉弯腰用清水冲洗着脸庞，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确实挺巧。”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家公司名字就叫‘乐天真’，所以我猜门口横幅上印这句话，大概是他们公司名字的由来和企业文化？”

　　苏雯由用力点头，仿佛隔着屏幕都能传递她的确信：“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啊，这绝对是天赐的缘分！”

　　“你肯定能拿到这个offer，这征兆也太明显了。”

　　李茉终于完成了繁琐的卸妆步骤，抽了一张柔软的洗脸巾，轻轻按压在脸上，吸干多余的水分。

　　苏雯由透过镜头看着她卸妆后依旧清透白皙的肌肤，羡慕地感叹：“真羡慕你的皮肤，这么好，我都二十多了，为什么还总是在长痘？！”

　　“我以前也长过，就是复读那一年，压力太大了。”

　　李茉一边进行简单的护肤程序，一边拿着手机走回房间，“不过高考一结束，痘就自己消了，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压力痘吧。”

　　“诶，陶陶！”苏雯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标准，一脸神秘和好奇地问：“你今天有没有特地去看一下那家公司的厕所怎么样？”

　　这是她们之前就达成的共识——

　　判断一家公司是否值得久留，有一个隐秘而重要的指标：公共卫生间。

　　毕竟人有三急，这个地方无人能避开。

　　在一个要长期工作的地方，卫生间的环境和细节，往往能折射出公司的整体发展水平。

　　李茉认真回想了一下，如实汇报：“去了一次。”

　　“推开门就很干净，白色的瓷砖光洁得能反光，空气里有淡淡的清新剂味道，一点都不难闻。位置也挺多的，有蹲坑也有坐厕，考虑得很周全。”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赞赏：“我感觉特别贴心的是，洗手台上不仅放了常见的洗手液，还准备了棉签、手帕纸、消毒湿巾，甚至还有不同长度的卫生巾。”

　　“旁边还有个小盒子，里面放着皮筋和发夹。我临走时特意仔细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帖士写着‘免费取用’。”

　　李茉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心中对这家公司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而且更让我意外的是，保洁阿姨也有属于自己的工位，可以在工作之余休息片刻。”

　　话音刚落，苏雯由在屏幕那头几乎要欣喜若狂：“哇塞，这也太棒了吧！”

　　“有的商场卫生间里的纸还得扫码关注公众号，或者付费才能取用呢！陶陶，信我的，这家公司绝对能去。”

　　她兴奋地分析着，像个资深职场观察家：“你看，从一个最细微的厕所，就能看出他们考虑到了员工，特别是女性员工在现实中可能遇到的种种需求和不便。”

　　“这说明公司在人文关怀方面做得很到位呀，嗯，有趣，还有人味！这公司文化肯定差不了。”

　　李茉笑着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镜头里的苏雯由打了个哈欠。

　　她急忙停道：“行了，不聊了，你今天赶车肯定累了，早点睡。”

　　“嗯嗯，”苏雯由揉了揉眼睛，对着镜头挥挥手，“那我挂了啊，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夜，明天面试也要加油哦。”

　　“嗯，拜拜。”

　　李茉也挥了挥手，看着屏幕暗下去，才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时间已经快指向十点，她需要抓紧时间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为明天的面试养精蓄锐。

　　其实，刚才和由由聊天的时候，她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想提一下纪浔意的事。

　　但犹豫再三，还是咽了回去。

　　她觉得，两人之间如今也没什么交集，特意提起，反倒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来海港，目的纯粹是为了找工作，开启新的生活篇章，根本没想过，也不愿去考虑其他方面的事情。

　　何必自寻烦恼呢？

　　所以，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至于纪浔意，他过得好，就够了。

　　那些埋在青春角落里的过往，就让它静静地留在那里吧。

　　就像夜空中两颗曾经靠近过的星星，如今各自沿着轨道运行，但那份曾经的美好，会永远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李茉轻轻叹了口气，走进浴室，让温暖的水流冲刷掉一天的疲惫，现在的她，更需要专注于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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