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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战拜帖
自打肃玉朝定下了他那“钓鱼”大计后,白驹好似加了鞭,过隙过得飞快。
院角的野菊不知何时就已绽出金黄,暑气消退,风中带上了凉意,转眼便入了秋。
长安的秋日,天高云淡,阳光不再酷烈,变得温煦而澄澈起来,流淌在平整如砥的青石路面上,映照着两旁开始泛黄的槐树叶片,筛落一地斑驳的光影。
这日清晨,薄雾如纱,尚未被阳光完全驱散。
归义坊的小院里,院角那几竿修竹凝着露珠,翠色欲滴。那紫藤花却是早已开败了,只剩下深绿的叶片密密地覆盖着花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阿海开辟的那一小块菜畦里,青菜倒是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带着勃勃生机。
肃玉朝松松着着一件半旧的细棉宽衫,慢悠悠地打着一段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玄奥韵律的拳架。
他的动作舒缓而自然,仿佛与这轻轻拂着的晨间清风、沙沙作响的竹叶、潺潺流淌的小河水融为了一体。没有凌厉的破空声,没有逼人的气势,只有一种圆融自在的和谐。
阿海蹲在屋檐下,就着一个铜盆,仔细清洗着几样野菜。他动作麻利,眼神专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院中的肃玉朝,小小的脸上带着满足与安宁。
拳收,气敛。
肃玉朝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悠长绵密,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练。
“先生,早膳好了。”阿海站起身,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一碟酱菜、两个馒头走了过来,摆在院中的石桌上。
“嗯。”肃玉朝应了一声,走到石桌旁坐下。他没有立刻动筷,而是先端起那碗粥,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暖意,目光随意地落在院门外那条流淌的小河上。河水清澈,能看见几尾小鱼在荇藻间嬉游。
“今天天气不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阿海说。
阿海点点头,掰开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含糊道:“西市今天有胡商新到的瓜,听说很甜,我下午去看看。”
简单的早膳在静谧的晨光中进行着。
用罢朝食,阿海利落地收拾了碗筷,用抹布将石桌擦得锃亮。然后转身走进屋里,不多时,双手捧出三封拜帖,小心翼翼地放在肃玉朝面前。
帖子是以上好的青檀纸制成的,质地坚韧,纹理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木质香气。封面空无一字,素净非常,但封口处,却以一种独特的、蕴含着无形锋锐之气的指力,勾勒出一枚小小的剑形云纹。那云纹线条简洁,却仿佛有剑气内蕴,欲透纸而出。
肃玉朝修长的手指拂过那枚云纹,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凝聚不散、引而不发的剑意,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时候差不多了。”他轻声自语,随手拈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帖子,起身。
阿海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全然的信任,以及一丝被努力压抑着的、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小声叮嘱:“先生,一切小心。”
肃玉朝闻言,不甚在意地笑笑:“小心什么,送封信而已,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他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本就平整无痕,无需再整理的衣衫,动作间是一贯的疏懒从容,对阿海点了点头,便迈步出了院门。
素白衣衫缓缓融入归义坊清晨忙碌而平和的人流中,如滴水入河,不着痕迹。
—— 唔……其实还是在意的……
肃玉朝暗叹一声。他要去送的,是请战帖。对手,是他精挑细选过的,早在前世便已心有所往,却因种种缘由缘悭一战的英杰。
能与这般当世俊杰切磋,本该是他心之所愿的。
只是……
肃玉朝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心底稍稍有些不自在。
他挑选的这三位,无一不是长安城里最顶尖的俊杰,是早已在化域境浸淫多年,声名赫赫的绝顶高手。而自己此身,早年缺乏助益修行的灵药秘宝,全凭天赋异禀与前世经验,也就在前些天,才堪堪从真罡境跨入化域。
境界初稳,便去挑战这些老牌强者……
所以……应该不算是欺负人……吧?
——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儿欺负人的……
他暗自失笑,坦然承认了。毕竟,境界虽同,但对力量的运用、对天地的感悟、对战斗的理解,他这“新晋”化域,与那些沉浸此境多年的高手相比,着实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去。
—— 罢了,此番……就算是我做事不讲究了。
肃玉朝暗叹一声,将那点不自在抛开:为了他那尾“金龙鱼”,他这着实是有些……不要脸面了。
他在心中挖苦了自己一番,面上却半点未显,仍旧一派洒脱慵容的气度,脚下步履从容地向那位铁血将军??尉迟雄的府邸走去。
他没有选择那些直达目的地的宽阔主街,反而有意无意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
热气腾腾的早点摊,摊主正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煎饼;一家刚刚卸下门板的书铺,老掌柜戴着水晶眼镜,正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晾晒着线装古籍;一群追逐打闹的孩童,清脆的笑声洒满了石板路。
路上也能看到一些作修者装扮的行人,彼此警惕地打量一眼,又各自错身而过。
他的目光随意地掠过这些寻常街景。
途经一个拐角时,有个卖糖人的老汉,手艺精湛,捏出的小人儿活灵活现。肃玉朝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掏出几文散钱,买了一个造型简单的小金龙。
他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继续前行。
朝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将行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细长。
肃玉朝不疾不徐地走着,越靠近城东北,街巷便越发宽阔整洁,两旁宅邸的规制也明显高大恢宏起来。
朱门高墙,石狮镇守,偶尔有装饰华贵的马车驶过,便会带来一股无形的威压。
尉迟雄的府邸便坐落其中。
府门格外高大,黑漆铜钉,门前两尊石狮子并非寻常的蹲坐式样,而是作势欲扑,充满了沙场悍勇之气。
四名顶盔贯甲的亲兵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血腥煞气,显然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精锐。
肃玉朝捏着他那个小金龙糖人,步履从容地走到府门前。
一名亲兵见了,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沉声喝道:“站住!将军府邸,闲人勿近!”
他目光警惕地扫过肃玉朝,扫过他那身过于朴素的素衫和他手中的……糖人。
肃玉朝停下脚步,脸上既无惧色,也无被冒犯的不悦。随手取出那封给尉迟雄的拜帖,帖子上的剑形云纹在阳光下似有微光流转。
“劳烦通传。”他神态从容,声音平和。
那亲兵看到他手中的帖子,感受到那云纹隐隐传来的锋锐之意,神色微变。接过帖子,触手竟感到一丝微麻,心中更是凛然。
“请阁下在此稍候。”那亲兵不敢怠慢,连忙拿着帖子,快步进府通传去了。
肃玉朝便安静地等在门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两尊石狮子,那气势汹汹的小模样,着实有趣。
他看着小狮子那可爱的模样,舔了舔手中快要化掉的糖人,将小金龙咬的咯吱作响。
那与此刻环境格格不入的随意闲适,让另外几名亲兵面面相觑,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
尉迟雄正值盛年,一身煞气未褪,从亲兵手中接过拜帖,指尖触及那剑形云纹时,目光骤然一凝。
他略有些急促地展开信笺,只见其上墨迹遒劲,仿佛有剑意暗藏:
——“久闻将军‘破军刀法’大开大合,有万军辟易之威。某心向往之,冒昧请战,盼亲感沙场豪情,印证心中所学。”
——“肃玉朝拜谢。”
字里行间,诚意与锋芒并具。
尉迟雄本就是直爽性子,见猎心喜,被这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坦荡的战意打动,当即朗声大笑:“好!够胆色!”
………………………………
肃玉朝并没有等太久,将军府内便传来了一阵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魁梧健硕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正是尉迟雄。
他依旧穿着练功的软甲,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手中捏着那封拜帖,虎目精光四射,直直落在了肃玉朝身上。
“你就是肃玉朝?”尉迟雄的声音如雷,带着审视。
“正是。”肃玉朝将剩下小龙尾巴一口吞掉,竹签随手拢入袖中,对着尉迟雄拱手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尉迟雄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眸和看似单薄的身形上停留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拜帖上那凌厉的剑意云纹,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帖子写得不错,够直接!老子就喜欢这样不绕弯子的!”他大手一挥,声震四野:“进来吧,演武场说话!让老子看看,你的剑和你这小身板,是不是像你的字一样够劲道!”
说着,竟亲自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举动,让他身后的亲兵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肃玉朝颔首道:“将军,请。”
眉梢确实微微一动,眼睑微垂,掩去眸中神色,拢在袖中的手却是捏了捏那竹签:叫谁小身板呢!
平心而论,肃玉朝还真不是小身板。他身量本就极高,经过锻体境的苦心打熬,那就不可能是小身板,更不可能单薄。筋骨皮肉五脏六腑纷纷淬炼打熬过一通的体魄,自是不用多说:
两个字,完美!
三个字,很完美!
四个字,非常完美!
所以问题的症结仅在于,旁边那参照物过于庞大了,不合常理的庞大。
肃玉朝冷冽狭长的凤眸微垂,摩挲着袖中那根竹签:早知他这般不会说话,就不找他了……
将军府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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