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冷冷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福利院老旧的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厨房飘来的淡淡饭菜香，熟悉得让人鼻尖发酸。
　　裴音提着大包小包的画册、颜料和零食走进院子，几个眼尖的孩子立刻欢呼着围了上来。
　　“裴音姐姐！”
　　“有没有带糖呀？”
　　她笑着蹲下身，摸了摸最小的那个孩子的头，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下意识地，选了和林清那天给她的一样的牌子。
　　“小音？”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裴音抬起头，看见老院长扶着门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沟壑，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温暖。
　　“院长！”她快步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搀住他的胳膊，“您怎么出来了？”
　　“听到动静了，猜就是你。”老院长拍拍她的手，两人慢慢走向她那个摆满花草的小办公室，“每次拍完大工作，你都会回来看看。”
　　办公室里，一切如旧。褪色的奖状，掉了漆的旧书架，还有那张被磨得发亮的旧书桌。裴音熟练地给院长泡了茶，坐在她对面那个属于她的、矮了一截的小木凳上。
　　“这次出去顺利吗？”院长抿了口茶，温和地问。
　　“嗯，挺顺利的。”裴音点点头，下意识地避开了关于林清的所有话题。她拿起桌上一个孩子们用废弃布料做成的、歪歪扭扭的娃娃，指尖轻轻抚过，“就是……有点累。”
　　院长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了然地笑了笑：“工作重要，但也要照顾好自己。看你好像……心里有事？”
　　裴音的手指顿住了。在老院长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院长，”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我记得小时候，王强他们抢我的画册，撕坏了，我哭了很久。您后来帮我一点一点用胶带粘好，还跟我说，‘小音，东西坏了可以修，心别怕疼，但要一直敞开着’。”
　　院长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是啊，你还记得。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我只是觉得……”裴音斟酌着词语，“有时候，明明知道靠近可能会疼，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想靠近呢？”
　　院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给她续了杯茶。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嬉戏的笑声，遥远而清晰。
　　“小音啊，”良久，院长才缓缓开口，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人这一辈子，怕疼是本能。但比怕疼更可怕的，是因为怕疼，就把自己关起来。你看那含羞草，一碰就合拢，是保护自己，可它也永远错过了被阳光久久抚摸的温暖。”
　　裴音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温热的触感却驱不散心底的凉意。
　　“你长大了，事业也有了起色。”院长的声音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看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孤独了。身边……就没个能互相照应的人吗？哪怕是说说话也好。”
　　“我……”裴音张了张嘴，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镁光灯下林清疏离的侧脸，休息室里她带着质问的眼神，递过巧克力时微红的耳廓，指导年轻演员时专注温柔的眉眼，还有聊起电影时，那双深邃眼眸里罕见的光芒……
　　林清。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掀起了汹涌的波澜。那么清晰，那么猝不及防。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到了，脸色微微发白，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没有！院长，我……我一个人很好，真的。工作很忙，没时间想这些。”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语气里的慌乱连自己都听得出来。
　　院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限的慈爱：“好，你说没有就没有。院长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靠近的温暖，大过害怕受伤的恐惧，别因为害怕，就把她推开。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
　　裴音低下头，不敢再看院长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恐惧。
　　她害怕这种感觉。
　　害怕那种不受控制的心跳，害怕那种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拉扯，害怕那个名字和影子如此轻易地就占据她的思绪。林清之于她，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短暂的交集如同镜花水月，她怎么敢……怎么敢任由这种荒谬的感觉滋生蔓延？
　　“我知道了，院长。”她低声应着，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好好想想的。”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逃，必须逃开。离那个名叫林清的女人远一点，再远一点。否则，她小心翼翼筑起的所有防线，都可能在那份不可控的情感面前，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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