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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百厌没有犹豫,手中离火直扑梦昙花的方向而去。
花瓣在触及火焰的刹那,燃起熊熊大火,将巨大的梦昙花包围住,枝叶不断掉落。
每一朵花瓣都映着城中子民的日常,在凤凰祭的祝福下,他们是那么安详,可他们就这么掉落在火中,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所有城民,连同幻象彻底地从世间消失。
对夜游而言,这一刻的梦境的泯灭,才是他需要真正面对的死亡,对于子民的死亡。
在场所有人都在围观着这场死亡。
火光在百厌的眼中不断摇晃,她紧紧盯着这一幕,如同昔日禺山被焚,所有同修葬身火海。
她也是这般,无能为力,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痛苦,无措,愤恨……
她也宁愿,死的是她。
百厌握紧自己的手掌,抬起眼时,心中已有定论。
这件事绝对和上界脱不了干系。
梦昙花的消散,如同发生一场梦般安静,它静静地躺在大火中间,不躲不闪。
直到一声琉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起,梦昙花的核心被破,整朵花倒了下来,无数根系从泥土中暴起。
紧接着,是连锁的崩塌。
整个洞窟开始剧烈摇晃,穹顶裂开了狰狞的裂缝,大块大块岩石轰然砸落。
“走!快走!梦昙花被毁,洞窟也会崩塌。”魇鬼长老发现情况不对,赶忙向大家喝道。
魇鬼一族不断四散开来,只有夜游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一心求死。
日游也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岩块还在不断地砸下,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何况魇鬼一族本就力量甚微,连躲闪都有点艰难。
但是见夜游始终不动,所有魇鬼族人也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相互看了一眼,最终决定与夜游一起葬身在这个洞窟里。
魇鬼族人齐声吟唱,“愿梦醒时分,再无饥饿;愿来生之路,再无苦难……”
没死呢,就为自己祈福了。
还有这种同生共死的戏码,反倒把百厌给气笑了:“你们该不会以为,死就可以洗刷一切罪孽吧,你们倒想得挺美的!”
冷靖想先跑出洞窟,又怕百厌觉得他没义气,小心翼翼提议道,“他们要死就让他们死吧,再不走砸的就是我们了。”
百厌掠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见过被石头砸死的魔主吗?”
感受到威胁,冷靖疯狂摇头,百厌满意了,眼神看向一直与她并肩而立的简泽。
她上任时间还短,经验不足,说实话,凤凰城全城生灵死于非命,并不是魇鬼一族以死谢罪就可以了结的事。
想到此,百厌看向简泽的眼神有了几分依赖,她问道,“你怎么看?”
简泽背手挺身而立,有了昔日小皇帝的风范,他看向百厌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所想,他点点头,认同了她,“死,确实太便宜他们了。”
有了简泽的这番话,百厌也有了几分底气,随即她抬手一挥,灵力裹住在场所有人,化作一道流光,急速地冲出即将彻底坍塌的洞窟。
他们落在洞外一处相对开阔的高地上。
转身望去,那个盛放着梦昙花的洞窟在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中,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激起漫天烟尘。
而烟尘之外,没有了梦昙花的支撑,他们已然出了夜游的幻象,所见之处,亦是一片沉寂的空城。
没有了流光溢彩的灯火,没有了熙熙攘攘的魔影,也没有了凤凰城应有的繁华。
红月星辉,照耀着满座空城。
“啧,”冷靖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唏嘘,“原来我这几天吃吃喝喝、逛来逛去,都是在个空壳子里打转。不过这梦做得挺真的,吃喝都是实在的味儿,城里人也挺和气。”
他最后这句无心之言,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弥漫的悲凉与死寂,却引出更深沉的悲哀。
“梦散了,罪孽还在。”
百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魇鬼一族所有人回过神来,齐刷刷跪了下来,额头触地。
“我等愿听候魔主一切发落。”
魇鬼长老说得响亮,百厌没有理会,她直接走到夜游面前,低头看他。
火焰在她的指尖跳跃,映亮出眼中确切的杀意。
“杀了你和你的族人,固然简单,但是你们十几条命够抵一座城的性命吗?”
“我知道。”夜游依然跪在地上,声音中无尽的悔意,“我知道我不配以死解脱,可如今的我连赎罪的资格都没有。”
日游飘在一旁,沉默着,也缓缓低下头,他亦无法抗辩,灭城之祸,无论有多少苦衷,多少理由,都没法磨灭他们魇鬼一族是加害者这个事实。
听到夜游的话,百厌眼中的杀意还是缓缓沉淀下去。
“有。”她手中的火焰熄灭,“告诉我,黑衣人的线索,这件事牵连广泛,但最大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利用你族人的弱点,你的贪婪,布下这个局的黑衣人,你和你族人的命,暂且留着,或许还有用。”
“我……”夜游闻言,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想要弥补的光,却很快地消灭,他摇头,声音苦涩。
“我真的不知道。他两次出现,都裹在厚重的黑色兜帽长袍里,连手指都没露出来。声音……很怪,非男非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回声,听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听到夜游提到黑色兜帽,冷靖立马想到自己和百厌第一次相遇时,穿着的就是全身黑色的兜帽,他干净撇清关系。
“不是我哦,更不是我们黑狼一族,我们打架向来光明正大,才不搞这一套,我们一族喜欢穿黑色,是因为黑色耐脏,而且小爷我才一百二十岁,三百年前还没出生呢?”
“没说是你。你安静点,别打岔。”
百厌一个冷眼扫了过去,冷靖立刻缩了缩脖子,向简泽身后挪了挪,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嘛。”
“就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百厌继续追问。
夜游努力回忆,又再说道,“有,他的力量被刻意地隐藏,气息独特,非妖非魔非仙,是我从未见过的气息,至少我在地界从未见过。”
非妖非魔非仙……
百厌历尽三界,也琢磨不出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还有吗?”
夜游面对百厌的追问,他羞愧地摇头,“是我无能。”
这点线索太少了,根本让人无从入手,三界之大,如何找得到这个黑衣人。
百厌心中有些暴躁,只能拿夜游泄愤,“你是愚蠢,若非你贪图一时安逸,引狼入室,凤凰城何至于此,魇鬼一族纵有天生缺陷,也绝对不是祸及无辜的借口。”
夜游与族人们将头垂得更低,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四周荒凉一片,丝丝生灵的气息都没有,风穿透空旷的荒地拂在每个人的脸上。
而百厌看着跪在地上的魇鬼一族,却不知如何发落。
死,太便宜他们,而且黑衣人知夜游没死,或许还会再来。
不死,这等惨祸,他们难辞其咎,理应比死还痛苦。
百厌平日行事多凭喜欢和实力碾压,一时不知道如何处决。
见百厌面容犹豫,冷靖抢先道,“按我们黑狼一族的规矩,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早就撕碎了喂秃鹫!或者赶出领地,永生不得回归,自生自灭!”
他说的凶狠,但眼里其实没什么戾气,更多是照搬族规。
压根没有参考价值。
百厌目光瞥向沉默许久的简泽。
怎么说,他也做了十几年皇帝,什么帝王心术、权衡利弊、处置重犯的经验,总归是有的。
何况这件事他全城都有参与,他的心性也足够冷静。
“简泽。”
百厌忽然开口,语气也松了不少,她把难题抛了过去,“作为本座的参谋,这等弥天大祸,该如何量刑?”
简泽没有立刻回答百厌,他向前走了两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先是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魇鬼一族,又望向远处月光下显得更加凄凉的空城,最后目光落在百厌的脸上,声音清晰而平稳。
“惩罚不该是终结,而应该是开始。”简泽看向夜游,“既然你尚存良心,将城中残魂困在自己的美梦中,那现在,你就该用接下来所有的时间,去面对真正的噩梦。”
夜游抬起头来,满眼都是茫然。
他们连死亡都不畏惧,还有什么比死亡还令人恐惧的噩梦?
“那便罚魇鬼一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醒地活在这座空城中,让你们每一个,每一天,都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三个月前那个夜晚,献祭大阵启动时,这座城里发生的所有绝望、痛苦、哀嚎与魂飞魄散!这是第一重惩罚。”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砸在所有魇鬼族人心头。
也砸在百厌的心头上,这个惩罚,便是她这五百年来,每次想起禺山被灭的痛不欲生。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日的惨剧。
百厌愣在原地,指甲陷入掌心。
而简泽冰冷的惩罚还在继续,“第二重惩罚,用你们魇鬼一族的天赋,去忏悔,去超度每一个城中残魂,安抚这片土地发生的痛苦,直到这座空城真正的安宁,此罚,无期限。”
冷靖听得呲牙咧嘴,小声地吐槽,“你们魔仰宫都这么狠的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可比撕碎难受多了。”
如此沉重的惩罚,简泽的眼中始终毫无波澜,无悲无喜。
百厌想到了昔日在鸿蒙山,简泽沉睡在石像之中,便是这般眼神,悲悯地看着众生,却始终不被触动。
所有的发生,都有其因果,所以不必怜悯,不必施舍。
只要公正就够了。
这便是刻在下一任天道身上的神性。
百厌敛起眼神,对着魇鬼一族问道,“可有异议?”
“我们……愿意。”夜游他们如是说。
一切已成定局。
百厌将掌心按在地面,离火从她的手中蔓延,在地面上灼烧出一道道复杂的纹路,向四面八方延开,将整座空城都覆盖在其中。
“此阵以我百厌之名立下,魇鬼一族,永世不得离开凤凰城。每日子时,重现全城覆灭之景,承受城民的痛苦。魂魄未安,刑罚不止。”
法阵光芒大作,化作惩戒缠绕在每个魇鬼族人的身上,没入他们的心口。
魇鬼一族深深叩首,“谢魔主不杀之恩。”
他们都知道,这是比死亡残酷千百倍的刑罚,他们要永远困在这片空城里,永远承受着被灵魂撕裂的痛苦,永远清醒地咀嚼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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