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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
那句轻如雪落的“Je t‘aime”,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烧红烙铁,在沈端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蒸汽,却在触及水面时骤然凝固,留下无尽的嗡鸣与灼痛。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迟判与的额头相抵和环抱。
动作不算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刚才那片刻的旖旎温柔,如同被风吹散的雪雾,瞬间消失无踪。
寒冷的空气重新涌入两人之间。
沈端的脸色在路灯和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锐利,直直地看向迟判与。
迟判与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掌心空落落的,只剩下冰冷的空气。他看着沈端骤然疏离的神色,眼底那簇因勇敢告白而燃起的火焰,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几乎要熄灭。
但他倔强地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移开视线,依旧看着沈端,只是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
“迟判与。”沈端开口,声音比这雪夜更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记得我们的规则。”
——“不动心”。
迟判与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辩解那只是一句应景的情话,是游戏的一部分,或者干脆耍赖不认账……但看着沈端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取巧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骗不过沈端,更骗不过自己。
沈端看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发颤的嘴唇,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抽痛。
但他很快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
“游戏之所以是游戏,是因为它有规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迟判与冻得通红的耳尖,“打破规则,游戏就结束了。”
“结束”两个字,像两把冰锥,刺入迟判与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执拗。
“所以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强自镇定,“哥哥要因为我的随口一提,就判我出局吗?”
他将那句告白,定义随口,定义为“口误”。
沈端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漂亮、聪明、又固执得可怕的年轻人。
他知道他在挣扎,在试图挽回。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此刻稍微流露出一丝心软,之前所有的坚持和界限都会功亏一篑。
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雪大了,回去吧。”沈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身,将背影留给了他,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司机应该在路口等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朝着与迟判与相反的方向走去。积雪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迟判与的心上。
迟判与僵在原地,看着沈端决绝的背影逐渐融入纷飞的雪幕中,最终消失不见。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融化,和某种温热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缓缓收回一直悬着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结束了?
就因为一句情不自禁的告白?
他不信。
沈端对他,绝非毫无感觉。那双在雪光下变得柔和的眼睛,那个没有立刻推开他的拥抱,那个允许他靠近的默许……都不是假的。
迟判与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湿意。眼底那抹几乎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炽烈,也更加偏执。
“沈端,”他对着沈端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模糊不清,“游戏结束?”
“不。”
“这只是换了个玩法。”
他转身,朝着沈端安排的司机等待的路口走去,背影在雪中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而另一边,沈端坐进另一辆前来接他的车后座,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句轻柔的法语,和迟判与那双在雪光下,亮得惊人也伤得明显的眼睛。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已经不一样了。
规则被打破了。
而打破规则之后,是更混乱的纠缠,还是……新的开始?
他第一次,有些不确定了。
初雪之后的几天,上海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寂静中。
沈端做好了应对迟判与各种反应的准备——或许是委屈的质问,或许是冷战,或许是更猛烈的纠缠。
然而,都没有。
迟判与像是完全忘记了那晚雪地里的告白和沈端近乎冷酷的回应。他的微信依旧准时出现,内容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哥哥早,今天降温,多穿点。(附:气象截图)」——语气平常得像是个尽职的天气预报员。
「你推荐的那本书我看了前半部分,观点很犀利,下次可以聊聊。」——话题转向了更智力层面的交流。
「路过花市,看到这盆小苍兰很精神,放你办公室了?(附:办公室角落小苍兰照片)」——依旧送东西,却不再附带任何暧昧言语。
他甚至不再频繁地要求见面,仿佛退回到了一个更守“规矩”的位置。
这种突如其来的“正常”和“懂事”,反而让沈端有些不适。
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预想中的对抗没有到来,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却无处不在的张力。
他知道,迟判与在“认错”,在用行动表示他会遵守“不动心”的规则。
但沈端更清楚,这小狐狸绝不可能真的放弃。他只是在调整策略,用一种更聪明、更难以指责的方式,继续他的围猎。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迟判与发来信息:
「哥哥,之前拍下的那幅画,收藏家证书和一些相关资料在我这里,你看是方便我送过去,还是你让助理来取?」
理由充分,无可指摘。
沈端看着信息,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脸上那副“我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无辜表情。他回复:
「我让助理联系你。」
「好的。」迟判与回复得很快,紧接着又发来一条,「另外,关于龙沙宝石冬季养护的问题,我咨询了专家,有几个要点想跟你当面说一下,怕文字说不清。你明天下午三点有空吗?就在你公司楼下咖啡店,十分钟就好。」
他将公事和私事巧妙地捆绑在一起,提出了一个短暂、公开、且理由正当的会面请求。
让人难以拒绝。
沈端指尖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最终回复:「可以。」
他倒要看看,这只收敛了爪子的小狐狸,又想玩什么把戏。
第二天下午三点,沈端准时出现在咖啡店。
迟判与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简单的毛衣和长裤,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看起来像是在处理正事。
看到沈端,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哥哥。”他将手边的一个文件袋推过来,“这是画的资料。”
语气自然,没有任何刻意的亲昵。
沈端接过,放在一旁。“谢谢。玫瑰有什么问题?”
迟判与拿出手机,调出几张植物养护的示意图,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屏幕,开始认真地讲解起来:“主要是控水和保暖,室内暖气容易让盆土干湿不均……”
他的讲解专业且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接触,目光专注在手机屏幕上,仿佛真的只是来交流养花心得。
沈端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迟判与低垂的睫毛上,落在他随着讲解而微微开合的、色泽健康的唇瓣上。
年轻人今天身上带着淡淡的、像雪后松林般的冷冽香气,与他此刻“认真懂事”的形象相得益彰。
十分钟很快过去。
“大概就是这些了。”迟判与讲完,收起手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沈端,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泉水,“哥哥还有别的疑问吗?”
沈端看着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你今天很不一样。”
迟判与微微歪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有吗?可能是因为最近在忙一个课题,脑子比较清醒。”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朴素的小盒子,递给沈端,“哦对了,这个给你。”
“是什么?”
“薄荷糖。”迟判与笑了笑,“上次听你开会说话多了嗓子有点哑。这个牌子护嗓效果很好,不含糖。”
他连这种细微之处都留意到了,却用一种不给人压力的方式表达出来。
沈端看着那盒糖,没有接。
迟判与也不勉强,将盒子放在桌上,开始收拾自己的电脑和文件。“那我先走了,哥哥你忙。”他站起身,动作利落,“画的事情如果有问题,随时让助理联系我。”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完成交接后毫不留恋的合作者。
就在他拿起外套准备离开时,沈端却忽然叫住了他。
“迟判与。”
迟判与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神询问。
沈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审视着他,缓缓问道:“你最近……很忙?”
迟判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气轻松:“是啊,快期末了,有些论文和项目要赶。”他像是为了证明,还晃了晃手中的电脑包。
“是吗。”沈端语气听不出情绪,“那幅画的资料,你自己留着吧,不用送过来了。”
迟判与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笑了笑:“好,听哥哥的。”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那……如果没什么事,我下周可能要去苏黎世一趟,参加一个学术交流,大概一周左右。”
他这是在报备行程?以什么身份?
沈端看着他,没有问。
迟判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挥了挥手:“走了,哥哥再见。”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步伐轻快,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沈端独自坐在咖啡店里,看着窗外迟判与消失在街角,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盒薄荷糖和那份文件袋。
他拿起那盒糖,拆开,取出一颗放入口中。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微苦,却有效地舒缓了喉间隐约的不适。
小家伙。
演技进步了。
用绝对的“遵守规则”来反向施压,用细致入微的体贴来瓦解心防,再用看似不经意的“离开”来制造不确定性。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漂亮。
沈端将糖块在舌尖抵住,感受着那强烈的清凉刺激。
他不得不承认,这只小狐狸,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也……更有趣。
不动心?
沈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场游戏,因为对手的升级,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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