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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忘录里的私心
晨光熹微,冬日的朝阳懒洋洋地爬上天际,将柔和的金色洒在覆霜的校园里。沈叙踏着薄霜走向教学楼,每一步都在寂静的清晨中留下清晰的脚印。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本已变得厚重的备忘录,心中却不像往常那样充满确定感。
今天是旧教学楼开始拆除的日子。
从清晨六点开始,施工车辆的低沉轰鸣就打破了校园往日的宁静。沈叙路过旧楼时,看见围栏内已经聚集了工人和机械,那栋红砖建筑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会在钢铁巨兽的撕咬下化为齑粉。
教室里的气氛与往常不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窗边,指着旧楼的方向窃窃私语,语气中混杂着好奇与兴奋。唯有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那个身影依旧安静,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江寻坐在老位置上,目光落在窗外,但眼神是空的,没有聚焦在任何具体的事物上。当沈叙走近时,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沈叙熟悉的茫然。
“早上好。”江寻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沈叙坐下,打开备忘录,开始了例行的“每日更新”。但今天,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江寻,早上好。我是沈叙,你的同桌。今天是12月3日,星期一。旧教学楼今天开始拆除,所以校园里会比较吵。”
江寻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里隐约可见起重机的轮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沈叙继续按照备忘录上的内容介绍今天的课程安排、注意事项,还有江寻需要完成的作业。但说着说着,他的语速慢了下来。
那些客观事实、那些日常提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面对即将发生的巨变,面对江寻可能永远失去解开谜题的机会,这些例行公事的更新仿佛成了一种逃避。
沈叙合上备忘录,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引起了江寻的注意,他转过头,澄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问。
“以上是今天的基本情况,”沈叙的声音很轻,但教室里足够安静,让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另外,我还有一句主观提示要告诉你。”
江寻微微偏头,表情更加专注。
沈叙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最后的确认中犹豫,然后坚定地继续说道:“如果遇到麻烦,或者感到害怕,可以第一时间找我。我会帮你。”
这句话在清晨的教室里轻轻回荡,与远处施工的轰鸣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它不像备忘录上的其他内容那样客观、中立,而是充满了个人情感和承诺。这是沈叙第一次在“每日更新”中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和意愿。
江寻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此刻异常明亮。他轻轻点了点头,重复道:“找你。你会帮我。”
这句话被他像准则一样记在了心里。沈叙看见江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今日记录的末尾认真写下了这行字,还在下面划了两道横线,像是要强调它的重要性。
这一刻,沈叙感到心中某种紧绷的东西悄然松动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是保持客观观察者的距离,还是全然投入地帮助江寻——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早读课开始了,教室里响起了朗朗书声。但沈叙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栋即将消失的旧楼。他知道,时间场发生器还在那里,江寻过去的线索还在那里,所有的答案都可能在那里。
而今天,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第一节课间,沈叙注意到江寻频繁地望向旧楼方向,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那里,”江寻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我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想去看看吗?”沈叙试探着问。
江寻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但外面有很多工人。”
“我知道一条小路。”
他们趁着第二节课的课间溜出教学楼,绕到校园最北侧的一片小树林。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旧楼的后墙,而又不容易被施工人员发现。
拆除工作已经开始了。大型机械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灰尘从楼内喷涌而出,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烟柱。江寻站在树林边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表情复杂。
“它要消失了。”江寻的声音几乎被机械声淹没。
沈叙注视着他的侧脸,突然问道:“你感觉难过吗?”
江寻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回答:“不是难过...是空。就像...一部分的自己正在被拆除。”
这个比喻让沈叙心中一紧。他想起江寻曾经说过的——“像是住着别人的房子”。如果旧楼真的与江寻的过去和身份密切相关,那么它的消失确实可能意味着江寻永远失去了解开谜题的机会。
“我们回去吧。”沈叙轻声说。
回到教室时,第三节课已经开始了。老师对他们迟到的行为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沈叙知道,这是班主任事先打过招呼的结果——对江寻的特殊情况给予理解。
整个上午,沈叙都在观察江寻的反应。旧楼的拆除似乎唤醒了他潜意识中的某种不安。他比平时更加沉默,手指不时在桌面上划着那些熟悉的符号,眼神也更加频繁地飘向窗外。
午休时分,沈叙带着江寻来到图书馆。今天他没有选择物理区或艺术区,而是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江寻,如果有一天,你能恢复所有记忆,你最想知道什么?”沈叙问道。
江寻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书架间游移,仿佛在寻找答案。
“我想知道我是谁,”最终,他轻声说,“不是别人告诉我的那个我,而是真实的我。”
“你觉得现在的你不是真实的你吗?”
江寻的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微笑:“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每一天都在别人的描述中重新认识自己。如果这就是真实的我,那为什么我总感觉...少了什么?”
这种对自我认知的渴望,让沈叙更加坚定了帮助他的决心。无论风险多大,无论结果如何,江寻都有权知道自己的过去。
下午的课程对沈叙而言格外漫长。他的思绪不断飘向那栋正在消失的旧楼,飘向地下室里的时间场发生器,飘向江寻未知的过去。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沈叙迅速收拾好书包。但当他看向江寻时,发现后者仍然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走吗?”沈叙问道。
江寻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沈叙从未见过的坚定:“我想再去一次旧楼。”
“但是拆除工作...”
“就最后一次。”江寻的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
沈叙注视着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科学家江寻的意识在影响今天的江寻。那种坚定的语气,那种明确的目标感,与平日里的迷茫截然不同。
他们再次绕道小树林,但今天的旧楼已经被施工围挡完全包围,入口处有保安值守,几乎不可能潜入。
“进不去了。”沈叙低声道。
江寻静静地站在树林边缘,望着那些在暮色中忙碌的机械。旧楼的一侧已经被拆除大半,露出了内部的结构,像一只被解剖的巨兽,展示着它的内脏。
“在那里,”江寻突然指向三楼一个尚未被完全拆除的房间,“那是...我的第一间办公室。”
沈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一震。这是江寻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及自己的过去。
“你记得?”沈叙轻声问。
江寻的眼神变得遥远:“不记得,但是...知道。就像知道天空是蓝的,水是湿的一样。”
暮色渐深,工人们陆续离开,施工现场亮起了警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残破的旧楼显得格外凄凉。
“我们该回去了。”沈叙轻声说。
江寻点点头,但脚步没有移动。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那栋残破的建筑上,仿佛在与它做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沈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今夜零时,镜像将尝试突破。必须在之前启动设备。”
沈叙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江寻,后者依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江寻是因为与过去的连接被切断而感到失落,沈叙则是因为那条信息而忧心忡忡。
在分别的岔路口,江寻突然停下脚步:“沈叙,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为了一切。”江寻的微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为每天的更新,为你的耐心,为那句‘我会帮你’。”
沈叙感到喉咙发紧。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江寻远去的背影,沈叙知道,今晚将是决定一切的时刻。他必须再次潜入旧楼,启动时间场发生器,尽管那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回到家后,沈叙在《特殊个体C.X.观测日志》中写下了最后的记录:
条目14:最终决定
·日期:12月3日
·描述:旧楼开始拆除,对象表现出对过去的潜意识连接。收到警告信息,镜像将于今夜零时尝试突破。已决定冒险启动时间场发生器。
·备注:无论结果如何,接受所有后果。那个在人群中捏住我衣角的江寻,值得我冒这个险。
写完记录,沈叙从抽屉里取出那枚徽章——江寻在记忆清醒时交给他的,作为紧急情况下的凭证。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上面的复杂图案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渐深,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沈叙站在窗前,望着满天的星辰,心中异常平静。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再是客观的观察者,不再是冷静的记录员,而是全心投入的参与者。那份备忘录里的私心,已经成长为不容置疑的决心。
零时的钟声即将敲响,而旧楼里,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正要开始。沈叙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那句“我会帮你”的承诺,将引领他穿越所有未知的危险。
在夜色中,他握紧了那枚徽章,向着旧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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