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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逃逸速度与美拉德反应(上)
1. 程序的“中断”指令
A6教学楼的阶梯教室里,最后一排的学生也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个下午高密度思维运转后留下的特有干燥感——那是精密电子元件微热的辐射和过度用脑的人群混合出的味道。
林寂站在讲台上,正在进行他结束工作后的“冷却”仪式。
他手指在桌面的触控区轻点,半空中悬浮的那面全息投影幕布瞬间收束成一道流光,钻回了他面前那个只有几毫米厚的深灰色碳晶终端里。
没有繁琐的电源线,也没有笨重的适配器。这台终端采用的是最新的固态微核电池,且讲台本身就具备大功率无线共振充电功能。
林寂伸出手,摘下了食指上那枚银色的体感控制环,将其精准地卡入终端侧面的磁吸槽中,“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接着,他将那块延展出的柔性副屏折叠回去,整个设备瞬间变成了一块毫无缝隙的黑色板砖,冷冽而精密。
这就是他的世界:无线、高效、即插即用,没有任何多余的线缆纠缠。
然而今天,这个充满秩序感的收纳过程被粗暴地打断了。
“林老师,林博士,林大神?”
林寂的手刚触碰到终端冰凉的外壳,就被另一只肤色更深、掌心更加温热的大手给按住了。
林寂的手指僵了一下,指尖的生物识别光环闪烁了一瞬红光,显示“未授权接触”。他顺着那只手的手臂线条看上去,撞进了一双在这个充满冷色调学术蓝光的空间里、显得过于明亮和炙热的眼睛。
陆燃正趴在讲台边沿,那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帽子歪在一边。他笑得像只刚偷到了腥的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刚结束“狩猎”的得意劲儿。
“收拾好了没?该‘出狱’了。”陆燃的手指在那块昂贵的碳晶板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脆响。
林寂推了推眼镜,眉心的微蹙只有0.5毫米。他不喜欢“出狱”这个词,也不喜欢有人在他未锁定的终端上留下指纹。
“根据我的日程规划,”林寂的声音平直,像AI助手在播报,“终端数据已上传云端。接下来我有三十分钟整理归档,然后前往A区食堂摄入晚餐,并在19:30之前回到实验室,接入超算中心校验那组神经网络……”
“停。”
陆燃根本没给他念完“后台进程”的机会。他站直了身体,一米九的身高瞬间在讲台前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林寂,”陆燃喊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从你答应跟我走出这个教室的那一刻起,你的那个‘系统’就被我黑了。现在的最高权限,归‘月亮坡半斤白酒兑付委员会’所有。”
林寂看着他。
在科教城的逻辑里,权限管理是神圣的。但在陆燃这种完全不讲道理、单纯靠着一股子热气腾腾的生命力硬撞过来的方式面前,林寂发现自己大脑里的防火墙似乎失效了。
因为他记得那个契约。
在没有信号、没有全息投影、只有原始日出的月亮坡上,那个关于“半斤白酒”的承诺。
“……好吧。”
林寂终于松开了按着终端的手,任由那个“入侵者”接管了他的装备。
“但我需要通过手环给陈教授发个定位报备。实验室有晚间离线预警机制。”
“发发发!”陆燃乐了,一把抓起林寂那个只有几百克重的极简风内胆包,单肩甩在背上,动作轻盈得像是在拎一袋空气,“只要你不报警,发给谁都行。走着!”
2. 逃逸速度
走出A6教学楼的一瞬间,仿佛跨越了两个维度的边界。
面前是初夏傍晚微凉的风。高原的昼夜温差大,太阳一落山,暑气消散,空气里裹挟着一种湿润的、草木疯长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香。
陆燃走得很快。他的腿长,步幅大,虽然膝盖还在恢复期让他下意识地有些保护性动作,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运动节奏感依然让他显得虎虎生风。
林寂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这也是个奇怪的体验。往常,林寂要么是独自一人快步行走,要么是跟在导师身后慢吞吞地踱步。像这样不得不加快频率、调整呼吸去配合另一个人的步调,对他来说是第一次。
这就好比两个运行频率完全不同的CPU,正在试图通过某种物理总线进行强制同步。
“我们要去哪里?”林寂问。他看着周围越来越陌生的景色——他们已经越过了博士生公寓区,甚至越过了那道标志着“核心科研区”的闸机。
“带你去个好地方。”陆燃头也不回,神秘兮兮地说,“放心,不卖了你。就你这满脑子只有0和1的配置,卖给人贩子估计还得倒贴钱让人家重装系统。”
林寂自动过滤了他的垃圾话,大脑开始根据路线进行计算:“方向正西,距离西门还有300米。西门外是高新区未规划完善的商业带,俗称‘堕落街’。卫生评级C,噪音指数超标,人群密度极高……”
他的分析还没结束,陆燃已经刷卡推开了西门那扇沉重的旋转铁门。
“欢迎来到人间。”陆燃转过身,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欢迎手势。
一股巨大的声浪,像实体一样撞在了林寂的胸口。
如果是科教城内部是寂静的深海,那这里就是沸腾的岩浆。仅仅一门之隔,几十家挂着霓虹灯招牌的大排档、火锅店、烧烤摊沿着街道一字排开。红蓝交错的灯光在夜色中疯狂闪烁,音响里动次打次的重低音震得人心脏发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牛油味、炭火味、廉价香烟味,以及无数人混杂在一起的汗水和酒精的味道。
林寂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眉头瞬间锁死。他的呼吸稍微屏住了一些,这是一种本能的生理抗拒。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和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误入了屠宰场。
这里太吵,太乱,太脏。
数据溢出。全是无效的噪点。
陆燃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寂的停顿。他回头,看到了林寂脸上那种写着“我想立刻掉头回实验室”的表情。
换做别人,可能会觉得林寂矫情、装。但陆燃不觉得。他见过林寂在野外满身泥泞的样子,知道这个人不是怕脏,而是怕“无序”。
“别怕。”陆燃走了回来,并没有嘲笑他,而是自然地伸出手,却在触碰到林寂袖口时停了一下,改为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那层薄薄的衬衫布料。
“这里的算法虽然乱了点,但核心逻辑很简单。”陆燃凑近林寂的耳边,为了盖过周围的噪音,不得不提高了音量,“那就是——高兴就好。跟着我,别丢了。”
林寂的手腕很凉,骨骼清晰坚硬。被陆燃那只干燥、滚烫的大手握住的瞬间,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
这是一个越界的动作。
在他的社交安全距离里,除了握手,没有人可以这样长时间地控制他的肢体。
但看着眼前这个混乱喧嚣的世界,看着那个即便只有背影也透着一股子“我不怕”劲头的陆燃,林寂那个“挣脱”的指令在神经末梢转了一圈,最终被撤销了。
“带路。”他简短地说道。
3. 黄牛肉与“作弊日”
陆燃并没有带他去路边那些烟熏火燎的露天摊位,而是七拐八绕,钻进了一家挂着“正宗关岭黄牛肉”招牌的店面。
店里虽然也吵,但至少比外面干净不少。木质的桌椅被擦得发亮,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郁醇厚的牛油和草药的香气,那是正宗贵州黄牛肉火锅特有的味道。
“老板!老样子!”
陆燃显然是熟客,一进门就熟络地冲着正在切肉的胖老板喊道,“一个小锅底,两斤带皮牛肉,要腱子肉和胸口油各一半!再来两份牛血旺,一份炸腐竹,两份豌豆尖!”
喊完,他拉着林寂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
林寂坐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扫过周围嘈杂的食客,最后落在了陆燃身上。
“两斤肉,还有胸口油。”林寂冷冷地开口,像是一个无情的营养师在宣读判决书,“根据你的体型和运动专项,你的基础代谢大约在2200大卡。这一顿的油脂摄入量将严重超标。我记得,体育生对体脂率有严格控制。”
陆燃正忙着烫碗筷——他不仅烫了自己的,还顺手把林寂的一套也仔仔细细烫了三遍。听到这话,他手上的动作没停,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痞气的笑。
“林博士,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当人形计算器?”陆燃把烫好的碗筷摆在林寂面前,“今天是‘作弊日’(Cheat Day),懂吗?”
“作弊日?”林寂对这个词表示疑惑。
“对,就像你们写代码也得留个后门一样。”陆燃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周,我膝盖受伤,没法训练,还被人黑成那样,心里憋屈。要是连吃顿肉都得算卡路里,那这人活着还有什么劲?”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再说了,牛肉是优质蛋白,补腿的。至于那点油……”他冲林寂眨了眨眼,“明天我加练两小时力量,把它代谢掉不就完了?”
林寂看着他。陆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坦荡,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狡黠和自我宽慰。这不是逻辑,这是借口。但在这一刻,林寂不得不承认,这个借口听起来……很合理。
“那酒呢?”林寂问,“酒精对肌肉恢复有负面影响。”
“酒是给灵魂喝的。”陆燃打了个响指,“肉补身体,酒补灵魂。这也是科学。”
此时,服务员正好端着一瓶光溜溜的白酒走了过来。那是本地产的“云境醇”,53度,酱香型。没有花哨的包装,玻璃瓶身上只贴了一张红纸,看着就透着一股子生猛的劲儿。
陆燃接过酒瓶,没有急着开,而是把它重重地顿在桌子中间。
“一瓶。”陆燃竖起一根手指,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神色变得郑重起来,“53度。咱们一人一半,正好半斤。多一滴不喝,少一滴……算我陆燃说话放屁。”
他看着林寂,目光灼灼:“林寂,在山上你救了我。这顿酒,迟到了几天,但分量不减。我不劝酒,也不拼酒,咱们就喝这个‘义气’。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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