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总想让我破产

　　雨水冰冷刺骨，顺着何竟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浸透的西装沉重地裹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枷锁。胃部的痉挛和空呕带来的虚弱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冰冷潮湿的路灯杆，大口喘息着，任由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雨幕，将他彻底吞噬。

　　破产。负债。众叛亲离（虽然似乎也从未真正拥有过）。
　　这些词汇以前只是抽象的概念，此刻却化作冰冷的现实，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能想象出明天，不，也许就在今晚，那些催债的电话和信息会如何轰炸他已然破碎的手机，那些昔日称兄道弟的“朋友”会如何避之不及，媒体会如何用怎样幸灾乐祸的笔触描绘他这位何家二少爷的陨落。

　　而何欲……他会怎么想？是终于觉得清净了，还是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清扫工作？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顺着灯杆滑坐到泥泞的地面时，一束强烈的车灯穿透雨幕，精准地打在他身上。

　　何竟被光线刺得眯起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一辆黑色的卡宴，如同沉默的巨兽，无声地滑停在他面前。车型低调，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尊贵与气场，与这落魄的雨夜街景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先是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挡住了瓢泼大雨。然后，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跨步下车。

　　是何欲。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肩线平直，没有丝毫褶皱，与何竟的狼狈形成了惨烈的对比。192cm的身高在伞下更显挺拔，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雨伞边缘，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只是平静地看着靠在路灯杆上、如同落汤鸡般的何竟。

　　何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极度难堪、屈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想扯出一个惯有的、桀骜的冷笑，想说点什么撑住自己最后的体面，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身体的冰冷和精神的崩溃，让他连维持表象的力气都已耗尽。

　　何欲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上前，黑色的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走到何竟面前，伞面微微倾斜，将何竟也笼罩在那一方无雨的天空下。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何竟能闻到何欲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冽木质香气，与他周围的潮湿霉味形成鲜明对比。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这令他自惭形秽的对比，但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何欲的目光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下移，落在他沾着污渍、微微颤抖的手上，最后，又回到他空洞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依旧没有说话。

　　何欲伸出手，不是扶他，而是直接攥住了何竟冰冷湿透的手腕。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指尖的温度透过湿冷的皮肤传来，竟让何竟冻得麻木的身体感到一丝刺痛般的暖意。

　　何竟猛地一颤，想要挣脱，却被攥得更紧。

　　“放开……”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虚弱得毫无威慑力。

　　何欲像是没听见，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伞，半强制地拉着何竟，走向车门。许昭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沉默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何竟被他几乎是塞进了温暖干燥的车厢里。车内奢华的皮革气息和适宜的暖气包裹上来，让他冻僵的四肢百骸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轻颤。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却又失去了所有锋利的尖刺。

　　何欲绕到另一侧上车，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和车外模糊的雨声。

　　“回老宅。”何欲对前方的许昭吩咐道，声音平稳如常。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

　　何竟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在脚下名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湿透的裤缝。他不敢抬头，不敢看身边的何欲。失败者的狼狈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无所遁形。

　　他以为何欲会说什么。讽刺他的不自量力，教训他的愚蠢冒进，或者直接宣布对他的处置。

　　但何欲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雨夜景致上，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疏离。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让何竟感到压抑和不安。就像等待审判的囚徒，不知道铡刀何时会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何竟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何欲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还知道回家。”

　　不是疑问，而是平淡的陈述。

　　何竟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何欲。何欲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扎在了何竟心上最柔软、也是最混乱的地方。家？那个充满父亲遗影、何欲掌控、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座华丽牢笼的地方？

　　可偏偏，在他走投无路、无处可去的时候，是这辆代表着何欲的车，将他从冰冷的雨夜里捡了回来。

　　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依赖感……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烈冲撞，让他鼻尖发酸，眼眶发热。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软弱的液体。

　　他别过头，重新看向车窗外模糊的世界，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欲通过车窗的反射，看着弟弟那倔强又脆弱的侧影，看着他不自觉微微颤抖的肩膀，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沉静的深海。

　　车子穿过雨幕，驶向那座灯火通明的、象征着何氏权柄与过往的老宅。

　　对于何竟而言，这或许不是归途，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但对于今晚的他来说，这已是绝境中，唯一能遮风避雨的……暂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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