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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翌日天光初透,栖梧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竹沥走了出来。
竹沥一早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从袖袋里摸出那枚凤凰玉佩挂回腰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这才拿着小酒坛出了门。
那是他用前些日子偷来的朱果,混合了蓬莱几种晨曦甘露和一点点自己珍藏的灵泉,悄悄酝酿了数日的成果。
望春殿殿门依旧虚掩,为他留着一线缝隙。
竹沥在门口顿了顿,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进。” 辛夷清冷平稳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竹沥推门而入。
辛夷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后,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望向门口。
“天君,” 竹沥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微低了些,“我来是想问问,关于我头疼的事。”
辛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他的气色:“今日又头疼了?”
“那倒没有。” 竹沥摇摇头,“就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我怎么就开始头疼了?”
辛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你有一缕神识,当年机缘巧合之下,留在了西海的补天柱中。”
竹沥一怔:“我的神识?留在补天柱里?”
竹沥是顽皮捣蛋,但将神识分割并留在镇守天地的补天柱中绝非小事,他怎么会毫无印象?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辛夷避开了具体的时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彼时情境特殊,你不记得也属正常。莫要强行回想,于你无益。”
辛夷顿了顿,将话题引回当下:“近来西海补天柱因天地韵律有些动荡,牵动了你留在其中的那缕神识,故而你会感到不适。待此间事了,自会无恙。……到时候我再帮你取回那缕神识。”
竹沥“哦”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原来是这样……多谢天君解惑。”
竹沥顿了顿,目光落到酒坛上,伸手将酒坛上的绸布解开。
竹沥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捧起那个白玉酒坛,走到辛夷的书案前,轻轻放下。
竹沥指了指酒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着点难得的诚恳,“这是我自己试着酿的果酒。用的是前些日子……呃,蓬莱果林的果子。” 竹沥含糊地带过自己偷摘朱果的事实,耳根微热。
“虽然时日尚短,比不得九重天的玉液琼浆,但也是我一番心意。这段时日,多谢天君照拂……”他顿了顿,喉结微动,“诚心诚意地,请天君尝一口。”
辛夷的目光从竹沥的脸上,缓缓移到那白玉酒坛上。
他能看出小凤凰笑容下的那点未尽的疑问,也能看出这坛酒背后笨拙的诚意。
“就尝一口,好不好?真的,就一小口。这是我第一次正经酿酒……”竹沥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般的恳求,凤凰的眼神亮亮的,像极了蓬莱那些讨食的灵雀。
酒能乱.性,能卸下心防,能让人显露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形貌。
辛夷拒绝的话几乎已经到了唇边。
上一次在凡间酒肆,少年将冰凉的酒壶贴上他手背时那猝不及防的触感似乎又隐约浮现。
灯火迷离,人声鼎沸。眼前这少年也是这样带着狡黠又期待的笑,将那只冰凉的酒壶不由分说地贴上了他的手背。
竹沥捧着白玉酒坛、眼中盛满期冀的模样与眼前的情景重叠。
辛夷那些拒绝的话卡在了喉间,变得艰涩无比:“只此一次。”
凤凰的眼睛太亮了,亮得让人不忍心让那光芒黯淡下去。
竹沥顿时喜笑颜开,取过早已备好的、同样质地的白玉杯,小心地斟了浅浅一杯,推到辛夷面前。
辛夷垂眸,看着手中琥珀色的液体,似乎又犹豫了一瞬。
竹沥眼睛一亮,紧张地看着辛夷的动作。
他在竹沥一眨不眨的注视下,端起玉杯递到唇边,微微仰头,将那浅盏中的酒液尽数饮下。
辛夷放下玉杯,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然后,他保持着那个端坐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神色。
那双琉璃眸子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蒙上了一层茫然的水雾,焦距变得有些涣散。
竹沥看到辛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看向竹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后,在竹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注视下,这位清冷出尘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辛夷天君,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缓缓向前一倾,“咚”的一声轻响,倒在了面前的书案上,不动了。
“天君?”竹沥试探着叫了一声,心头莫名一紧。“天、天君?辛夷?”
没有回应。
辛夷的手臂垫在额下,墨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伏在了宽大的书案上。
竹沥彻底愣住了。
他绕着书案走了一圈,凑近了仔细看。
辛夷闭着眼,脸侧泛起了一层极其浅淡的粉色。
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颊上那抹绯色似乎更明显了些。
竹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辛夷露在外面的手背。
没反应。
竹沥又稍微用力点了点他的肩膀。
还是没反应。
竹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酿的酒他自己尝过,酒劲在他看来也就普普通通。
天君他就抿了那么一小口…… 所以他不喝酒,根本不是因为清规戒律,也不是因为不喜,纯粹是因为……酒量差到令人发指,沾酒即醉?!
竹沥看着眼前安安静静伏案的辛夷,又看看那只空空如也的玉杯,再想想自己之前那些关于“酒后吐真言”的计划和复杂设想……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千算万算,算好了时机,备好了“诚意”,鼓足了勇气,甚至做好了应对各种反应的准备……唯独没算到天君是一杯倒。
酒后吐真言?这下好了,真言还没听到半个字,人先倒了。这还怎么问?
酒是喝不成了,话也问不成了。
竹沥在辛夷身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安静的望春殿,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天光。
殿内只有辛夷均匀轻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你把我要来蓬莱是为什么呢?
酒意似乎也能传染,竹沥觉得自己脸颊也有些发热,脑子里的思绪缠成一团乱麻。
等天君醒了吧。等他醒酒,或许……或许可以再问一问。
竹沥揉了揉额角,眼下现想想怎么解决自己把天君灌醉了这件事。
这么想着,竹沥便准备起身去找常山。
他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枕着胳膊似乎睡得正沉的辛夷。
脚尖刚转向门口,迈出不到半步。
忽然手腕一紧。
一股并不粗暴、甚至有些绵软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将他猛地向后一扯。
竹沥完全没有防备,低呼一声,脚下踉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后跌去。
辛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素来清澈冷静的琉璃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映着殿内朦胧的光,显得有些迷离。
“天君?你醒了?” 竹沥心脏狂跳,试着唤他,声音因为惊讶和突如其来的贴近而微微发颤。
辛夷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专注得近乎直白。
他箍住竹沥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热度却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辛夷?” 竹沥又试着叫他的名字,同时手腕轻轻转动,试图挣脱那并不算紧的桎梏。
辛夷忽然动了。
辛夷原本只是拉着竹沥的手腕,此刻另一只手臂却从竹沥身侧环过,以一种近乎霸道又带着点笨拙的力道,将试图后退的竹沥牢牢圈进了怀里。
“唔!” 竹沥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平日那个疏离有的辛夷天君。
“辛、辛夷!你放开……” 竹沥回过神来,脸上轰然烧了起来。
醉酒的天君置若罔闻。
辛夷的呼吸温热地拂在他的耳畔和颈侧,手臂收紧的力道却不容拒绝。
竹沥整个人被圈在书案与辛夷的胸膛之间,后背紧贴着辛夷温热的身躯。
辛夷的气息混杂着微醺的酒意,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
“天君?辛夷?你醒醒!你……” 竹沥又急又羞,脸颊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又不敢用力挣扎。
辛夷却仿佛听不见。下颌轻轻抵在竹沥的发顶,蹭了蹭。
环在竹沥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竹沥起初浑身紧绷,但挣了几下发现完全是徒劳,对方虽醉着但力道却奇大,将他箍得动弹不得。
脸上热意未消,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手腕还被攥着,腰身被锁着,动弹不得。
天君威仪深重,不沾杯盏,谁能想到他会耍酒疯?
“辛夷……” 竹沥咽了口唾沫,声音放得极轻,试探着开口。
辛夷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模糊的视线缓缓下移,终于勉强凝聚在竹沥脸上。
竹沥被他这样盯着,刚鼓起的勇气差点泄掉一半。
他硬着头皮,迎上那双雾蒙蒙的琉璃眼眸:“你……为什么要我来蓬莱?”
辛夷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偏了偏头,
“……找你。”
竹沥一怔:“找我?找我做什么……”
“……丢了。” 辛夷的声音闷闷的,更含糊了。“很久。”
“我丢了?” 竹沥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尝试引导,“在哪里丢的?西海?还是别的地方?”
辛夷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他似乎被“丢了”这个认知所困扰,显得不安起来,抱着竹沥的手臂收得更紧,力道大得让竹沥觉得骨头都在发疼。
竹沥无奈,却也彻底放弃了挣扎:“你先松开一点,我喘不过气了。”
竹沥被辛夷松开些许力道,总算能顺畅呼吸,但整个人依旧被圈在那方怀抱里,挣脱不得。
他堂堂天界太子,横行九重天从未吃过亏,今日竟被一杯倒的天君困在此处,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是他自己一杯酒放倒了辛夷。
竹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确认辛夷似乎真的沉沉睡去,手臂的力道也松了些许,竹沥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那怀抱中挪了出来。
竹沥回头看了一眼歪靠在书案边沉睡的辛夷,他刚刚拿来的披风滑落了一半,墨发微乱,与方才那个强势霸道的醉鬼判若两人。
竹沥眼神复杂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轻轻将滑落的披风重新拉好,仔细掖了掖边角。
做完这些,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望春殿正殿。
竹沥站在廊下,深吸了几口带着花木清香的空气。
——他真是完蛋了。
天君醒来以后他要怎么解释?
竹沥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被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正打算赶紧溜回自己的栖梧阁,迎面却差点撞上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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