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回忆录

　　白河在蝶屋静养了半月有余。这期间，朔也几乎放下了所有非紧急的任务，日夜守在榻前。他笨拙地学着喂药、擦洗，甚至试图模仿白河平日调理草药的样子，为他熬制药膳，虽然成果往往差强人意，那份心意却赤诚得让人无法拒绝。

　　紫藤花斋暂时闭门，但庭院里的花草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反而生长得更加恣意，仿佛呼应着主人体内那股与自然共鸣的生机。

　　白河的身体在蝴蝶夫人精湛的医术和自身季之呼吸顽强的修复力下，逐渐好转。脸色虽仍苍白，但已不再是骇人的死灰，指尖也恢复了些许温度。只是经脉中残留的寒意，仍需时日慢慢化解，蝴蝶夫人严令他短期内绝不可再动用呼吸法，尤其是对自身负荷极大的“冬之型”。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蝶屋的廊下。白河披着外衣，靠在软垫上，看着庭院里翩跹的蝴蝶。朔也坐在他身边，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动作依旧有些笨拙，果皮断了好几次。

　　“给。”他终于削好，将坑坑洼洼的苹果递到白河面前，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

　　白河看着那卖相凄惨的苹果，沉默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咬下。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

　　“甜吗？”朔也凑近了些问。

　　“……嗯。”

　　朔也立刻满足地笑了，像是自己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看着白河安静的侧脸，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满足感充盈着朔也的胸膛。只要白河平安无事，就这样静静地待着，也好。

　　“等你好全了，”朔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我们去看萤火虫吧？上次答应你的，都没看成。”

　　白河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眼，对上朔也那双清澈的、盛满了温柔和希冀的眼睛。夏夜、河边、萤火虫……这些与他格格不入的词语，此刻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也带上了一点令人心动的色彩。

　　他垂下眼睫，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朔也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傻笑着，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宁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青木岚比以往更加“勤勉”地出现在朔也身边。他以请教剑技、汇报队务为名，时常来找朔也，言辞间充满了对师兄的仰慕与关切。他甚至主动承担了许多原本属于朔也的、繁琐的外勤任务，美其名曰让师兄能专心照顾季柱大人。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连一些原本对他观感一般的老牌柱，也偶尔会称赞他几句“懂事”、“勤恳”。

　　朔也本性纯良，见师弟如此“改过自新”，尽心尽力，心中对他的那点芥蒂也渐渐消散，甚至偶尔会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的疏远而感到些许愧疚。

　　唯有白河，始终保持着距离与警惕。他冷眼旁观着青木岚完美的表演，看着他每次到来时，那看似不经意扫过自己、却带着冰冷评估意味的眼神。青木岚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白河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他曾数次隐晦地提醒朔也，但朔也却总是拍拍他的肩膀，憨憨地笑道：“白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岚他最近真的变了很多，你看他为了队里的事务忙前忙后，人都瘦了。我们是师兄弟，他若能走上正途，我比谁都高兴。”

　　白河看着朔也那双毫无阴霾的眼睛，所有的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无法用自己没有实证的直觉，去破坏朔也心中那份对同门之谊的珍视。

　　他只能将这份不安压在心底，更加专注于自身的恢复，以及……对季之呼吸更深层次的推演。他有一种预感，风暴即将来临，他必须尽快拥有更强的力量。

　　这天，青木岚再次来找朔也，神色凝重。
　　“师兄，东部边境传来急报，似乎有上弦之鬼活动的踪迹。”

　　“上弦？”朔也神色一凛。十二鬼月中的上弦，每一个都拥有毁灭性的力量，是鬼杀队的心腹大患。

　　“消息尚未确认，但宁可信其有。”青木岚语气沉重，“总部打算派遣一位柱前往调查确认。我……我主动请缨了。”

　　朔也一愣：“你？太危险了！”上弦之鬼，绝非青木岚目前实力能够应对的。

　　青木岚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悲壮的神情：“师兄，我知道危险。但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之下。我也想要变强，想要成为能与你并肩作战、而不是一直被你保护的人！”他的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而且，此次只是初步调查，我会小心行事。若确认是上弦，我会立刻撤退求援。”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充满了向上的决心，让人难以拒绝。

　　朔也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一心想要变强的自己。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但切记，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退，不可恋战！”

　　“是！多谢师兄！”青木岚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光芒。

　　他转身离去时，目光与廊下白河平静无波的眼神对上。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冰棱碰撞。

　　白河看着青木岚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紫藤色的眼瞳中，寒意渐浓。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青木岚离开后的几天，总部显得异常平静。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暗流在悄然涌动，连空气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朔也虽然应允了青木岚的请求，但内心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上弦之鬼的踪迹非同小可，即便只是调查，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几次想去向主公进言，希望能派遣更资深的柱一同前往，或是自己亲自去，但都被白河以“需遵从主公安排，且你需坐镇总部”为由劝阻了。

　　白河的身体在稳步恢复，已能在庭院中缓步行走。他依旧沉默，但紫藤色的眼瞳却比以往更加深邃，时常望着东部边境的方向，久久不语。

　　这天夜里，朔也处理完队务，来到紫藤花斋。推开院门，便看到白河披着那件深蓝色羽织，独自站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树下。月光如水，倾泻在他单薄的肩头和苍白的面容上，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晚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和宽大的衣袖，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朔也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快步走上前。“夜里风凉，怎么不在屋里待着？”他解下自己的羽织，想给白河披上。

　　白河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他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眼神平静得有些异常。
　　“朔也，”他轻声开口，声音如同夜风拂过琴弦，“还记得你问过我，等老了，想做什么吗？”

　　朔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日午后自己傻气的提议，耳根微热，点了点头：“记得。开一间更大的花圃，你种花，我挑水。”

　　白河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庭院里在夜色中沉寂的花草，最终落回朔也脸上。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挺好的。”

　　朔也看着他，总觉得今晚的白河有些不同，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诀别，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坦然。这让他心里莫名地发慌。

　　“白河，你……”他忍不住想追问。

　　就在这时，一只鎹鸦如同黑色的闪电般撕裂夜空，带着凄厉的啼鸣，直直冲向朔也！它爪下绑着的，是代表最紧急情况的赤红色信筒！

　　朔也脸色骤变，一把抓过信筒，迅速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纸条上是青木岚潦草而急促的字迹，仿佛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仓促写就：

　　“师兄！救我！东部黑沼山，遭遇上弦之壹·黑死牟！陷阱！速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朔也的心上！上弦之壹！传说中的黑死牟！岚他……竟然真的遇到了！而且还是陷阱！

　　“怎么回事？”白河察觉到朔也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气息，上前一步。

　　朔也猛地将纸条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担忧而颤抖：“岚……岚他出事了！在黑沼山，遇到了上弦之壹！是陷阱！”

　　他说完，转身就要冲向马厩。

　　“等等！”白河厉声喝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出乎意料地大，“情报确认了吗？这可能是……”

　　“不可能有假！”朔也猛地甩开他的手，双眼赤红，那是被触及逆鳞的焦急与狂暴，“这是岚的笔迹！他用了我们约定的暗号！他现在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去救他！”

　　他看着白河，眼神里充满了被阻拦的不解和焦灼：“白河！那是岚！是我的师弟！他信任我才向我求救！我绝不能丢下他不管！”

　　白河看着朔也那双被担忧和义气彻底占据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同门之情而几乎失去理智的模样，所有劝阻的话都凝固在了舌尖。他知道，此刻无论他说什么，朔也都听不进去了。青木岚，精准地拿捏住了朔也最重情重义的软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松开了手。
　　“……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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