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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麻木与魔痕
暗尘之隙深处,连风都凝滞了。
洞穴内弥漫着万年不化的阴冷潮气,只有几缕惨淡的微光从岩缝艰难透入,堪堪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叶知临将白阮阮带到了这里,这个与世隔绝的牢笼。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铺着他玄色外袍的石台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他的、如今却混杂了一丝冰冷煞气的气息。
他守在洞口,背对着她,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那双曾映照苍穹的翠绿眼眸,此刻被浓得化不开的阴郁笼罩,偶尔转向她时,眼底翻涌的暗潮让她心惊。
“知临,”她压下喉间的涩意,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试着向他靠近一步,“如果你梦到不好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
眼中血色一闪而逝,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狂躁。不等她说完,他已欺身上前,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她的下颌,用一个近乎掠夺的吻,封缄了她所有未竟的话语。那不是温存,是带着绝望力度的警告,仿佛要将任何可能触及真相的言语,连同她的呼吸与意志,一并吞噬殆尽。
她僵在原地,直到他喘息着放开,那浓密的睫毛下,眼神混乱而痛苦。
这样的尝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复上演。
她提起千草药阁新开的夕雾花,他便会用罡风削断洞外一株无辜的蕨草;她小心翼翼地想触碰他紧绷的手臂,他却像被灼伤般猛地甩开,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冰冷。
她看着他日渐变化的模样——那双曾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银白羽翼,末端已悄然染上不祥的暗色,如同被泼洒的浓墨,正缓慢而固执地向上蔓延,侵蚀着曾经的华美。夜晚成了更深的折磨。他常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重衫,然后会带着一种濒死的急切拥住她,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与恐慌。
然而,当白阮阮因他的粗暴而不自觉颤抖落泪时,那温热的湿意滴落在他胸膛,又会像最凌厉的冰针,刺得他骤然僵住。眼中翻腾的欲望会被更深切的自我厌弃取代,他会猛地推开她,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在黑暗中剧烈喘息、无比孤寂又充满悔恨的背影。
一次又一次,她所有温柔的试探与安抚,都被他用更深的偏执与狂躁反弹回来。
终于,白阮阮不再开口。
她抱着双膝,沉默地坐在石台角落,看着那暗色如同命运的阴影,一寸寸蚕食着他荣耀的羽翼。
洞内的死寂,被洞外愈发频繁的凄厉兽吼与骨骼碎裂声打破。
不知从何时起,叶知临开始频繁外出“狩猎”。起初,他带回的只是确保周边安全的魔物残骸,处理得干脆利落。但渐渐地,一切变了味。
他离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归来的身影也一次比一次更令人心悸。
白阮阮清晰地记得那次,他拖着一头小山般的蚀空兽尸体回来,将那血淋淋的兽首随意丢在洞口,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苔藓。而他,就站在那一片狼藉之中,玄色劲装被撕开几道裂口,露出其下新增的、深可见骨的伤痕,尤其是左翅根部,旧伤之上又添新创,皮肉翻卷,边缘萦绕着不散的魔气。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指尖罡风一闪,利落地剖开魔兽胸膛,取出一枚尚在微弱搏动的、萦绕着黑暗能量的心脏。他看也没看,随手将那不详之物扔向洞穴深处,仿佛只是清理掉一件垃圾。然后,他走到洞穴的角落,背对着她坐下。下一刻,他指尖重新凝聚起一缕锐利的罡风,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精准地,再次划向那刚刚凝结的翅根伤口!
“呃……”压抑的闷哼在洞穴中回荡。
白阮阮猛地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明白了,这些日益增多的伤痕,并非全部来自战斗。她想冲过去,想阻止他,想像过去一样为他止血疗伤。可她刚一动,他便如同受惊的凶兽般骤然回头,那双翠绿的眸子已难见本色,几乎被翻涌的血色与黑气填满,里面是纯粹的警告与拒绝。
她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任由暗红的血液顺着残破的羽翼滑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污迹。他微微仰着头,紧抿的唇线苍白,喉结滚动,仿佛唯有这自我施加的、尖锐的疼痛,才能暂时压制住灵魂深处那无止境的煎熬与嘶鸣。
他的“狩猎”,也越发暴戾。
不再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发泄。他开始故意寻找峡谷中最凶悍的魔兽,享受着将它们逼入绝境、欣赏它们从凶戾到恐惧,最终在绝望中涣散的眼神。后来,他不再满足于致命一击。白阮阮曾透过岩缝,窥见他在谷中的身影——罡风如无形的刀刃,将魔兽的四肢寸寸折断,凄厉的哀嚎在峡谷间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他锋利的指甲划开坚韧的皮毛,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脸上、衣袍上,他却只是微微眯起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眸,唇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魔气在他周身如沸腾的黑色火焰般翻涌,归来时,洞外堆积的残骸愈发惨不忍睹,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连呼啸的狂风都难以吹散。染血的羽翼在身后拖曳出暗红的痕迹,他周身的温度也随着魔气的起伏而变得忽冷忽热,仿佛一个行走的不稳定灾厄。
每当这时,白阮阮总会下意识地别开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而他,总是恰好站在洞口逆光的位置,将她这细微的回避尽收眼底。刹那间,他眼底的血色便会更深一分,周身尚未平息的暴戾气息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池,轰然窜起,将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直到一个深夜,魔气彻底失控。
当第一条暗色灵索缠上手腕时,白阮阮还试图用温柔的声音唤醒他:“知临……醒醒……”她甚至忍着恐惧,用未被束缚的手轻轻抚上他滚烫的额头,就像过去无数次安抚他被噩梦惊扰时那样。
但更多的灵索缠绕上来,将她牢牢禁锢在冰冷的石床上。他俯身时,眼中已不见半分理智,只有全然的疯狂与占有。羽翼彻底化作漆黑,如铁箍般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知临……”她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声音因恐惧而破碎,却仍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我……求你,看看我……”
回应她的是更粗暴的对待。衣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刺耳。当疼痛袭来时,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彻底被心魔吞噬的爱人。
“别这样……”她哽咽着,徒劳地想要触碰他扭曲的面容,“我会陪着你……我一直都在……”
可这些话再也传不进他的心里。他像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的囚徒,只顾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却听不见她一遍遍的呼唤。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白阮阮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想起这些日子所有的尝试——温柔的安抚、耐心的引导、小心翼翼的触碰,此刻都成了徒劳。她治得好最复杂的伤势,却治不好爱人心上的魔障;她懂得调和最矛盾的药性,却调和不了爱与伤害的界限。
当最后一点意识即将消散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心中:她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个陌生而疯狂的人,是否还存有爱意。
这份动摇比任何伤害都让她绝望。
当叶知临恢复清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腕间深可见骨的勒痕。那些暗色灵索在他撤去力量后并未消失,反而化作四个墨色环镯,如同烙印般死死扣在她纤细的四肢上。
他做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想去触碰那些伤痕,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视线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眼睛——那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泪,只剩一片枯寂的荒原。
"阮阮......"他嘶哑地唤她,声音里带着濒死的绝望。
她缓缓闭上眼,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
从那天起,洞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然守着她,寸步不离,却再不敢与她对视。每当她因四肢上那些墨色环镯的不适而微微蹙眉,他眼中就会闪过近乎疯狂的痛楚。他会突然用指尖凝聚罡风,狠狠划过自己尚未痊愈的翅膀。
鲜血顺着银翼滴落时,他紧盯着她的反应。
她还是为他落泪——看到他的自残,她的眼神会变得更加悲伤,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力气了,只是任由泪水浸湿衣襟。
这微弱的反应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成了更深的折磨。他像个渴极的旅人,明知饮鸩止渴,却还是忍不住用这种方式确认她还在乎。每一次看到她为他落泪,既让他感到片刻的病态满足,又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正是他亲手将她推到了这般心力交瘁的境地。
他开始用魔气加固洞穴的封印,用更严密的方式看守她。
那四个墨色环镯,不仅锁住了她的自由,更像是一个将两个人都拖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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