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协议

　　出了河谷，又过了几个日夜，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边境附近的村庄，村庄看起来贫瘠但尚算有序，村长接待了他们，并热情地打听外界的情况。
　　林越言简意赅地分享了部分见闻，随后取出两个红润饱满的苹果作为借宿的报酬，村长的女儿，一个眼神明亮、动作利落的姑娘，默默地为他们在自家土屋整理出了两间相对干净的房间。
　　夜深人静，林越正在屋内休息，隔壁主屋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姐，你别闹了！”一个少年理直气壮的声音，“爹妈年纪大了，需要补身子，一个苹果给他们怎么了？我是男丁，家里的顶梁柱，另一个我吃了，将来好有力气保护这个家！这有什么不对？”
　　“就是，你弟弟说得对。”村长瓮声瓮气地附和。
　　村长夫人也在一边帮腔：“我儿子就是孝顺，懂得心疼爹娘。”
　　“孝顺？他放个屁你们都觉得是香的是不是？”女儿的声音陡然拔高，“上次分变异狼肉，你们说‘弟弟长身体需要营养’，前个月分棉袄，你们说‘弟弟年纪小不能冻着’，现在连陌生人给的苹果都要抢！”她踢翻脚边的柴堆，“家里的柴是我劈的，水是我挑的，丧尸来了是我在前面顶着！晶核是我拼了命赚回来养着你们三个！结果呢？还比不上一个带把的有用是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村长显然被戳中了痛处，气得声音发抖，“你是女儿，将来是要嫁出去的！你弟弟是男丁，是要继承家业、给我们养老送终的！你怎么能跟他比！”
　　村长夫人也尖声数落：“你看看你，嘴里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呵，”女儿发出冰冷的嗤笑，“女儿就是外人对吧？行，那从今天起，这个‘外人’不伺候了！你们自己过去吧！”
　　少年出声挽留：“姐你别走！你走了丧尸来了怎么办？”
　　只听姑娘回答他：“既然是顶梁柱，就自己拿起柴刀守好家业！”
　　接着她甩下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
　　“告诉你们，我是什么样，女孩子就是什么样！”
　　随后便是重重的摔门声，门外脚步声决绝远去，屋内传来少年带着哭腔的嘟囔：“她真的不管我们了啊...”

　　第二天辞别那家人，在村庄外围清理零散丧尸时，林越和陈乐再次遇到了村长的女儿，只见她手起刀落，砍杀丧尸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劲，仿佛在发泄内心的愤懑。
　　“喂，外乡人，”她一边挥刀，头也不回地喊道，“前面那片洼地去不得，丧尸扎堆了，跟韭菜似的，割一茬又冒一茬，邪门得很！”
　　在她的提醒下，几人合力清理了一片丧尸。尸群中，他们注意到了一些格外令人心碎的景象：在浑浑噩噩的成年丧尸中还混着许多体型格外矮小、甚至可以说是婴儿和女童模样的丧尸。
　　姑娘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脸色阴沉下来，用刀尖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可见的、用石头垒起的矮塔轮廓。
　　“瞧见没？那边，‘婴儿塔’。”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生下来养不起的，就往那儿一放，呵，说是这么说，可十个扔进去的，九个半都是女娃。”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尖锐：“自打发现连这么小的女娃都会变成丧尸爬起来，村里那些老古董就更觉得女人不祥了，晦气！嘿，结果呢？现在村里尽是讨不到老婆的男光棍，真是活他爹的该！”
　　杀出这片令人窒息的丧尸窝点，林越向这位泼辣果决的姑娘打听卫星数据站的方向。
　　“阿月，”姑娘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污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月，卫星站？那条路偏得很，没人带你们肯定绕晕。”她看了看林越，又看了看旁边有些书呆子气的陈乐和那两只显眼的动物，干脆地说，“我给你们带路，反正现在也无家可归，赚点晶核当路费，听说北面有个女儿国，我想去碰碰运气。”
　　有当地人做向导，后面的路途顺利许多，阿月不止熟悉地形，还会辨认可食用的块茎、带着它们避开潜在的塌方区，几天后，一座建立在孤立山头上的白色圆顶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就是他们要找的边境卫星数据接收站，它静静地矗立在夕阳下，外围的铁丝网早已破损，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文明墓碑。
　　“就是那儿了，”阿月指着前方，“里面安不安全，我就不知道了。”

　　林越递给阿月一小袋晶核：“再雇你一段，带我们进去，你也多攒些路费。”阿月利落地接过，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神色：“成，跟我来。”
　　通往卫星站的路已被疯狂的杂草淹没，但除了些蛇虫鼠蚁，并无太大危险，阿月一边挥刀砍断枝桠杂草一边说：“这地方我们以前叫它‘闪着鬼火的铁塔’，也有老人说是‘吃人的金属房子’，邪门得很，没人敢靠近。”
　　站内一片死寂，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陈乐找到了备用发电机房，一番折腾后，终于让部分设备恢复了最低限度的供电，他找到主服务器室，手指在覆尘的键盘上飞舞，敲下一连串复杂的指令，屏幕幽幽亮起，接下来还要绕过无数损坏的模块和加密协议，汗珠从他额角滑落。
　　“快了……就快好了……”他喃喃自语，眼镜片上反射着飞速滚动的代码。
　　终于随着一个关键指令的输入，阻塞的数据洪流倾泻而出，巨大的主屏幕上，一张基于海量数据比对构建的推测模型，正被渲染为东半球地图，缓缓成型。
　　地图以颜色标注着“异常生物活动密度”，那些在末世前就充斥着战乱、剥削与生态灾难的区域——最近的就是仅一山之隔、曾以混乱和贫困闻名的邻国——此刻已被浓稠得化不开的深红色完全覆盖，仿佛整个板块都在地图上灼烧、溃烂。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数区域颜色浅淡许多，甚至保留着象征生机的小块绿色。陈乐放大地图，光标锁定了其中一个绿点——正是稷谷基地。林越将坐标稍往东移，铁砦的位置赫然呈现暗红色，边缘甚至开始发黑，像一块即将溃烂的疮疤。
　　“磁场都紊乱好几年了，”林越看着屏幕上开始浮现的颜色区块，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这地图怎么能显示出末世后才建立起的幸存者基地？”
　　“因为这在末世前这算绝密工程，”陈乐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喃喃，“这个卫星站有一个不依赖卫星的地面监测网络，你看，地图上只显示了东半球大陆板块相连的区域，”他指着屏幕，“这套地面网络似乎利用了陆地板块的传导特性，所以与陆地不相连的西半球和那些孤悬海外的岛屿都是数据盲区。”
　　“这个监测网一直都在被动采集全球范围的异常能量扰动信号，比如核辐射泄漏、大规模生物燃烧、地磁剧烈扰动、以及……高浓度负面情绪区域特有的能量波纹等，所以总部不惜代价也要回收它。我说，我们回去后不会因为接触了绝密信息被灭口吧？”
　　林越瞥他一眼：“放心吧，都末世了，谁还关心这种采集技术呢？如果真的是绝密任务就不会委托给稷谷。”她心下一动，将坐标转移到石林边、那片被抹平的聚居点附近，那里显示的是一片死寂的、近乎空白的浅色，但仔细看，边缘还残留着一些仿佛墨滴晕开、即将消散的淡红色痕迹。
　　林越在图上的深红色区域与这片淡红色之间来回扫视，想起旧记事本上提到的“负面情绪”与“异常能量”，脑中开始回放村庄的覆灭、情绪降水下的自相残杀、被抹平的聚居点，村庄外杀不尽的丧尸……所有破碎的见闻，此刻都被这张全球图景串联起来，构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战栗的轨迹。
　　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大脑，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么他们迄今为止的一切挣扎，都发生在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审判庭”上，人类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而是自身罪孽的献祭品。
　　“这是，”她轻声开口，声音因震撼而微微发颤，像是怕惊扰了这沉默的真相，“这是一场……基于罪恶浓度的……精准清洗。”
　　“看这里……”她指着地图对陈乐说道，“这个我们差点回去送死的地方，它被‘清洁’过了，干净得连丧尸都不剩，红色正在褪去，但这片空白，和稷谷那种代表生机的绿色，完全不同。”
　　陈乐死死盯着屏幕，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那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样本太少……这、这可能是巧合……”他试图用程序员的逻辑去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更多的历史数据图层进行叠加比对，嘴唇越来越白。
　　“……但如果是真的，”他最终抬起头，看向林越，眼中充满了与她同等的惊悸，“那我们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在一套我们刚刚才看懂规则的生存系统里进行极限测试。”
　　整个服务器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仿佛在为这场覆盖全球的葬礼奏响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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