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镯

　　书店咖啡馆的清醒并未能持续太久。当林月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时，那种被剖析后的冰凉悲哀，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取代。理智上，她似乎厘清了一些脉络，但情感上，那种被权衡、被放弃的刺痛，并未因此而减轻分毫。
　　她将自己扔进沙发，连灯都懒得开。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变幻的光影，如同她此刻无法安定的心绪。腕间的银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沉甸甸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它的存在，以及它所带来的、那些越来越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在沙发上昏睡过去时，被她随意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嗡嗡的震动声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林月如的心猛地一缩。又是他？
　　她挣扎着坐起身，拿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却是一个她意料之外，却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苏晴。
　　怎么会是她？林月如的睡意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警惕和荒谬感。周屿安的妻子，在深夜给她打电话？这比周屿安本人打来，更让她感到不安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像盯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接，还是不接？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挂断，甚至拉黑。苏晴找她，绝无好事。无非是警告，是宣示主权，或者更不堪的揣测。
　　可是，心底那丝被勾起的好奇，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要直面这荒诞现实的冲动，让她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刻，划开了接听键。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模糊的音乐声、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以及……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林月如皱紧了眉头。
　　“林……林月如……”苏晴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醉意，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完全失去了往日那份温婉得体。“是……是你吗？”
　　“苏小姐，有事吗？”林月如的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想与一个醉酒的人，尤其是周屿安的醉酒妻子，有任何多余的纠缠。
　　“呵呵……”苏晴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凄楚和自嘲的意味，“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吗？屿安……屿安他……他心里一直有你……我知道……”
　　林月如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周屿安到底做了什么，会让苏晴在深夜醉酒后，打来这样一通电话？
　　“苏小姐，你喝多了。”林月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如果没什么事，我挂了。”
　　“别挂！”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慌和哀求，随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倾诉，“你们……你们今天在画廊……我都看到了……他看到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眼神……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他回家……一句话都不说……就……就一个人喝酒……”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我陪着他……这么多年……我那么爱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忘不了你？你们才在一起多久……我们……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充满了不甘和痛苦。
　　林月如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苏晴的醉后真言，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她并不觉得快意，反而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为苏晴，也为她自己，更为那个夹在中间、看似拥有选择权实则被各种情感和责任撕扯的周屿安。
　　“苏小姐，”林月如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哭诉，“你和周屿安之间的事情，是你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与我无关。我早就已经退出你们的生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因为他的事情，来打扰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电话那头的苏晴似乎被她的冷静和疏离震慑住了，啜泣声停顿了片刻。然后，她像是被刺激到了，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打扰？你说我打扰你？林月如……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本来可以很好的……都是因为你……”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林月如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问题的根源不在我，而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与其在这里向我这个‘外人’发泄情绪，不如好好想想，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说完，她不再给苏晴任何回应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干脆利落地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沙发背上，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苏晴那带着醉意和痛苦的哭诉，却像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心里一直有你……”
　　“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如果没有你……”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淬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清醒，可当这些赤裸裸的、来自他妻子的控诉和痛苦砸向她时，她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她抬起左手，腕间的银镯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冷光。那枚青金石，仿佛一只窥探了所有秘密的、冰冷的眼睛。
　　周屿安的失态，苏晴的崩溃，还有她自己这无法平息的心绪难平……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说，这枚手镯，真的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搅动着他们三人之间那本就混乱不堪的宿命？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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