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元旦三天的假期，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在家庭聚餐、整理笔记、阅读戏剧社剧本以及……不受控制地思绪飘远中，倏忽而过。
　　返校那天，依旧是陈叔开车送叶栀夏。车子平稳地驶离那个温暖安逸的家，叶栀夏靠在车窗上，心情复杂。一方面是对家人的不舍，另一方面，心底却又隐隐涌动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回到那个有他在的校园。
　　假期里，表哥顾云琛那些调侃和提醒的话语，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回响。她反复咀嚼着那些话，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对夏遇桉的关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如今这般扰人心神的在意？
　　回到兰蕙轩，周琪和冯筱筱已经到了。苏晚晴的床铺还是空的，冯筱筱平静地陈述：“晚晴发信息说晚上到。”叶栀夏点了点头，她与苏晚晴之间那种微妙的隔阂感依然存在，像一层薄冰，表面平滑，底下却涌动着未尽的尴尬。
　　收拾妥当后，看着窗外尚早的天色，去咖啡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犹豫片刻，叶栀夏最终还是拿起帆布包，对室友说了声“我去图书馆看看”，便走出了宿舍门。
　　午后的“墨痕”比平时热闹些，或许是假期刚结束的缘故。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叶栀夏习惯性地走向那个她常坐的靠窗位置——那里视野最好，能清楚地看到操作台。
　　然而今天，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一对情侣正依偎在那里分享着一块蛋糕，桌上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叶栀夏的脚步顿在原地，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失落，仿佛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了。
　　她环顾四周，只好在稍远一些的角落找了个位置。这个角度虽然也能看到操作台，但视野没那么好，需要稍稍侧身才能看清夏遇桉的身影。
　　点了一杯热拿铁后，她拿出小说，试图让自己沉浸到故事里去。然而目光总是不听话地飘向操作台的方向。她看着他转身操作咖啡机，蒸汽棒发出呲呲的声响；看着他清洗器具，水流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淌；看着他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瞥见斜前方另一个卡座里的两个女生。她们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但两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飘向操作台方向，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
　　叶栀夏的心轻轻一沉。
　　她不是唯一一个。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她头上。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独特的观察者，怀着无人知晓的心事，悄悄地注视着他。可现在她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默默地追随着那个清冷的身影。
　　她正有些失落地想着，旁边卡座里两个女生的对话，却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清晰地提及，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她的沉浸状态。
　　“……你说的是那个总是很安静的帅哥？计算机系的夏遇桉？”一个穿着粉色毛衣的女生压低声音问道。
　　“对，就是他！”另一个短发女生用力点头，“我跟你讲，我室友，就是外语学院那个胆子特别大的林薇，你还记得吧？她昨天，就在跨年那天晚上，跟他表白了！”
　　叶栀夏拿着书页的手指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真的假的？！她怎么说的？夏遇桉什么反应？”粉色毛衣女生迫不及待地追问。
　　“就在图书馆后面那条小路上碰到的！林薇直接就走过去，跟他说‘夏遇桉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可以和你交往吗？’超级直接！”
　　叶栀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一个勇敢的女生，在跨年夜的氛围里，向那个沉默清冷的少年吐露心声。
　　“然后呢然后呢？他答应了？”
　　“答应什么呀！”短发女生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奇异的柔和，“听说他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特别认真地看着林薇，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很勇敢，也很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感情。对不起。’”
　　叶栀夏怔住了。这和她想象中的“冷漠拒绝”完全不同。
　　粉色毛衣女生也惊讶地“咦”了一声：“这么温柔的吗？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冷着脸走开呢。”
　　“是啊，林薇回来虽然还是很伤心，但她说夏遇桉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真诚，眼神里甚至带着点……歉意？她说虽然被拒绝了，但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他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哇……这样反而更让人放不下了吧？”粉色毛衣女生感慨道，“不过说真的，虽然他平时都不怎么说话，但每次点单的时候都特别耐心，还会记得熟客的喜好。光是咱们知道的，这学期就好几个女生喜欢他了吧？”
　　“可不是嘛！不过看来，他暂时是真的不想谈恋爱。”短发女生总结道。
　　两人的话题很快转向了别的校园八卦，但叶栀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僵坐在原地，手里的小说还停留在那一页。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两个女生的对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很勇敢，也很好”、“温柔”、“特别真诚”……
　　原来，他拒绝别人的方式是这样的。不是冷漠，不是绝情，而是真诚的感谢和温柔的歉意。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某个一直模糊的角落。
　　她一直觉得他像一座冰山，难以接近。可现在她发现，冰层之下，是温暖的水流。他的温柔是内敛的，藏在每一个细节里——记得熟客的喜好，耐心地解答问题，还有这样真诚地拒绝一个告白者。
　　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好。斜前方那两个时不时偷看他的女生，还有那个勇敢告白的林薇……她不是唯一一个被他吸引的人。
　　这个消息让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为他感到骄傲——原来有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好。另一方面，一种更深的无力感蔓延开来。在这么多喜欢他的人中，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几次微不足道的“偶遇”与技术交流和一次伞的交换，几乎没有任何更深层次的交集。在他眼里，她恐怕和那些“前仆后继”的女生，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一股巨大的沮丧和失落将她淹没。她看着操作台后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刚刚发生的关于自己的八卦一无所知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我只是其中之一”的普通感。
　　就在这浓重的自我否定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却像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倔强地亮了起来。
　　如果他的底色是温柔的，如果他的拒绝都带着真诚的歉意，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是一座完全无法融化的冰山？
　　她想起他递过伞时，那句清晰的“换一下？”，那不是冷漠，那是一种独特的、不愿亏欠的公平。
　　她想起他帮她解决软件问题时，那专注而耐心的侧脸。
　　她想起他把她的小伞也用纸袋仔细装好……
　　这些被她小心翼翼收藏在心里的、关于他的细微碎片，此刻在“他很温柔”这个新认知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清晰动人。
　　也许，他的拒绝，并非源于冷漠，而是源于某种她尚未了解的坚持，或者是内心深处某种不为人知的顾虑？
　　这个想法，像一簇微弱但顽强的火苗，在她冰冷的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暖意和……勇气。
　　是的，勇气。
　　如果他的温柔是真实的，那么即使被拒绝，也不会是难堪的、伤人的。而且，在这么多喜欢他的人中，她是不是可以尝试用不同的方式靠近他？不是莽撞的直接告白，而是更耐心地、更真诚地去了解他？
　　她是不是……可以不一样？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想要走近他，了解他。在合适的时机，用一种更温和、更尊重他的方式，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她想知道，当面对她时，他那种内敛的温柔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展现？她想知道，在了解了真实的他之后，自己这份心意会如何发展。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和紧张，手心都沁出了薄汗。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不甘于只是“众多观察者之一”的冲动，也在心底汹涌澎湃。
　　她不想只是做一个永远的旁观者，一个只会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他的人。她想要走近他，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哪怕最终的结果依然是温柔的拒绝，至少，她尝试过，她为自己争取过。
　　叶栀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压下去。她抬起头，再次望向操作台后的夏遇桉。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决定了。
　　她要找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慢慢地、真诚地靠近他。不是为了立刻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而是为了不辜负自己这份悄然生长、日益饱满的心意，也为了真正了解那个藏在沉默外表下的、温柔的灵魂。
　　这个决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万丈波澜，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豁出去的平静。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动观察的叶栀夏，她即将成为一个主动的、勇敢的靠近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咖啡馆里的灯光显得更加温暖。叶栀夏坐在原地，内心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最终归于一种带着决绝的宁静。她看着那个依旧在忙碌的身影，目光里，除了以往的温柔注视，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风暴过后，是新的开始。而她的故事，或许，也即将翻开完全不同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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