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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2)
塔娜眼球滴溜溜地转,“更之前?”她挤挤眼睛,嘴两边露出来猫一样的纹路,“是什么时候?”谷禾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为难她,毕竟塔娜才十三四岁,阿斯兰小时候的事情,她也不会知道。
“更之前?”阿丽亚的声音骤然在她们背后响起来。
谷禾和塔娜齐刷刷转过头去,面上都是惊惧的神情,即便是一起洗衣服的阿古如上了年纪的妇人们也不会说起这些事,她们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事情。
“塔娜。你先出去。”
塔娜瞪大眼睛扬起眉毛,侧身看了看谷禾,“快点。”阿丽亚催促她,“出去找嘎玛玩,她那相好的今天给了她几块糖,你去晚了就没了。”
阿丽亚坐到她对面,温柔地看着谷禾,“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不说罢了。他小时候被南虞抓走了,那时候他大概六岁,和他阿妈一起。”她收拾起地毯上的炭渣,“那时候在转场的路上,那些人是专门盯着他们来的。有人买了消息给南虞,今天的塔族况且不能团结一心,何必说当年呢?”她眼睛里流出悲伤和惋惜,“后来,阿日斯楞把他救了回来,但是他阿妈没回来。”
“那时候我也才到阿古如来,阿日斯楞让我去照顾他。你能想象吗,他全身都是血,不能见光,不能见人,就像是强弩之末的一只狼,给他上药好像要他的命一样。是阿日斯楞日日夜夜在他身边,给他满草原的找草药,甚至专程去给他找南虞的大夫。只不过,从那之后他就落下病根了,看见死相凄惨的女人就是不是犯病。”
阿丽亚低下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所有人都说阿日斯楞是最好的舅舅,他们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血脉,长得很像,阿斯兰在他身边长大,一直到那一天。”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个帐子。”阿丽亚说,“那帐布洗都洗不干净,那条小溪里都是血腥味。他疯了一样,跪在阿日斯楞旁边哭,那天谁都没有睡觉。”她转过脸来,对着谷禾,“就像是你看见的那样,一会像是一个小孩,一会又……”她摇摇头。
谷禾愣愣地坐在一边,她难以接受这事实,血腥气扑面而来,这一切都像是南虞的俗套的画本,却又那么真实。“阿丽亚,你和我说这些,要干什么?”
稍微年长点的侍女长擦掉眼泪,“他对你,好像不太一样。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这些事情,也只能因为这些事。如果他再问起什么,你,你……”阿丽亚叹了一口气,别过脸。
“算了。这是他的事情,不要难为你。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知道的人很多,你知道了也好,在他身边待着,不要提起这些事,他那病也不是压不住。你就当没听过我说这些话吧,对不起。”侍女长颠三倒四地说话,胡乱抹了一把脸。
谷禾看着明亮的火,阿丽亚站起来往外面走,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要去找找塔娜了,别让她玩疯了回来睡不着觉明天起不来。”
“他,他是从哪里被救回来的?”
阿丽亚抓着帐子的帘子转过头来,“你说阿斯兰?”
“嗯。”
“团城。”
谷禾闭上眼睛,又是团城。
第二天一早,谷禾照旧去金帐点卯,她听见阿斯兰在里面咳嗽,拎着装了药茶的罐子在外面和他说话,“主人?您好点吗?阿丽亚交代药茶还要喝两天,我来给您煮上。”阿斯兰没作声,谷禾私自掀起一条缝,看他早已醒了,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主人,那我进来了。”她挤进金帐里,看到久违的巴雅尔,那只灰白色的狼趴在阿斯兰腿上,眼睛正跟着她转。她把药茶放进火上滚沸的水里,又去拿阿斯兰的杯子。
帘子又被掀开,敖恩走进来,“大汗,您安排的商队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就出发,您看还有什么事?”
阿斯兰翻了页书,“没事了,你盯着点前营的事,消息散出去那些老家伙是坐不住的。”他瞥了敖恩一眼,“我不让做什么你是知道的,让那些进了柔州城的人管好他们自己,别和女人搞出什么名堂来。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保不住他们。”
敖恩脸上红了红,“是,我会回去教训他们的。”
“大说不上是教训,他们又不是你家里的部曲。别总拿着你在家里动辄拳打脚踢的那一套,你舅舅难道就没教你点别的?”阿斯兰从谷禾手里接过来茶水,瞟了她一眼。
“你想好了没有?正好有人要往南边走,你要是有想要的,就让他们给你带回来。”阿斯兰看谷禾的手还绞着衣服,“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这些稀奇东西了。”
谷禾眼神躲躲闪闪地看阿斯兰,碰见他的眼神又缩回来,转过身去看敖恩。“将军此行可是要去南虞?”
“正是。”敖恩回答。
“那我,我求大汗恩典,南虞北边有个镇子叫郭家庄,出名的是一家姓郭的铁匠,我娘就在那,能不能……”谷禾跪着看着阿斯兰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能不能请敖恩将军问问她的事?”
阿斯兰扔下那本书,巴雅尔从他身上站起来,狼嘴就在谷禾的脸边上,“我记得我答应你的是,你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吗?”
“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大汗不要为此……”谷禾着急忙慌地解释。
出乎意料,“敖恩,你让人去看一眼。”阿斯兰拍了拍巴雅尔毛茸茸的头,狼把头扭开走了。谷禾惊讶地看着他,“看着我干什么?要我给你谢恩啊?”
敖恩皱着眉头看谷禾给阿斯兰磕头,这可是稀奇,塔族并不这样行礼,这个胆小如鼠的女人在阿斯兰这似乎过得还不错。
“去吧。”敖恩回过神来,行礼走了。
阿斯兰在那之后很久就都在金帐歇着,断断续续有人来找他谈事情。“谷禾!我来找你玩了!”小黑羊从外面冲进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阿斯兰伸手抱住小女孩,后面跟着的都是狠不下心抓她的侍卫。阿斯兰挥挥手让他们出去,“怎么了?”
“我来找谷禾玩了!塔娜姐姐说她在这里呢!她在哪呢?阿斯兰你把她藏起来了吗?我要去抓她!”她手里举着一只小马样子的玩具。他看着小黑羊在自己怀里傻乐,“你阿爸怎么总是看不好你?再看不好就罚他去一直挑水。”
“我和阿爸说了!谷禾说她今天可以陪我玩。她在哪呢?”
谷禾跌跌撞撞赶近金帐来,“主人,小黑羊是不是在这里呢?打扰主人休息了!我把她带走。”
小黑羊在门口扑了她一下,谷禾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脸上表情也不好看,抿着嘴。阿斯兰看出来了,小黑羊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她分明就是腿的毛病。
她还想撑着站起来,“我们出去玩吧,大汗在忙呢。”她去拉小黑羊的手却被阿斯兰拦下来,“把她抱走。找大夫来。”他朗声说。
小黑羊噘着嘴趴在高大的塔族侍卫肩膀上,“大坏蛋!不让我和谷禾玩!”
金帐再安静下来,“你的腿怎么了?”
“昨天摔了一下,很快就好了!”谷禾越说越快,“真的,大汗,我很快就能好了!”
阿斯兰居高临下地看她,谷禾整个都被笼在他的影子里。
谷禾不知道这究竟怎么了,但她想起阿丽亚说的那些事,阿斯兰其实是个病人。那大夫很快就到了,他摸了摸谷禾的腿,“不是什么大事,摔的时候的寸劲,静养几天便会好了。”
“这不是导致那疤的伤的后遗症吧?”阿斯兰问那大夫。那大夫又问了问谷禾从前可有过今天这样的疼痛,让她的腿活动了几下,答复阿斯兰。“应当是无关,那道疤痕看着颇为可怖,但终究是皮肉之苦,不至于影响骨头,病人这回受伤也是外力导致。”
阿斯兰坐在她旁边,等那大夫离开了才开口。“你的腿,是怎么好的?”
谷禾穿好自己裤袜鞋子,“我娘说,她找到我的时候腿已经烂了,只好割下来坏的地方,索性不太深,捡回条命来不说,现在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
阿斯兰捂着脸,“这疤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
谷禾抓抓脸,“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走丢……”她突然噤声,连呼吸都停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斯兰,不敢放过他一点细微的变化。她突然想起来那天阿斯兰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那些事,昨晚阿丽亚说出来,她才意识到是团城的事情。阿斯兰从前没头没脑地问自己,找到母亲了没有,那他就是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笑起来,肩膀在抽动,“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挺好的。”谷禾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发疯,可他再正常不过了,“不记得也挺好的,不记得也挺好的。”他拿起茶杯喝水,谷禾一把按下,“主人,这太烫了!”
“烫?用火烧过的刀应该也很烫吧。”他盯着谷禾,“为什么要骗我?骗我有意思吗?阿丽亚说的,是不是?现在天底下谁都能可怜我了?!”
“不是不知道吗?不是可怜我吗?那好啊,我来告诉你这疤是怎么来的!我看着他们割开的,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也有份。你差一点就死在团城了,那也是我害的,记起来了吗?谷禾?”阿斯兰冷笑,“现在呢,还可怜我吗?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谷禾拖着一条走起来就疼的腿往回走,阿斯兰的话像是最后一块拼图,解答了她的疑问。就是因为这一条疤,阿斯兰才会在那天晚上留下她。她抬头看,太阳高高挂着,阿古如部在辽阔的蓝天下,阳面的雪开始消融,露出地下枯黄的草,牛群被放出去,小男孩小女孩骑在马背上。
谷禾想,阿斯兰说的不对,她要去和阿斯兰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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