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鱼

　　顾雅暂时放松了些，大概是她想多了。

　　陈鱼确实长得很可爱，她在火车上第一眼见他就这么觉得。

　　他这种长相很符合那些同性恋男的的胃口，年纪太小了，又是小县城来的，还不懂大城市这些人玩得有多花。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连她都能把陈鱼忽悠了，何况萧鹤一这种玩得开的富二代。

　　“我手机没电了，你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我叫朋友来接我吗？”

　　陈鱼二话不说把手机解锁了递过去，顾雅假装按号码，挥手让陈鱼先回包厢。

　　等他一走，就把他手机内容翻了个遍，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不能让别人伤害他。

　　走廊里，麦克风尖锐的吵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顾雅避开人群，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手里拿着陈鱼的手机查看着。

　　手机里的联系人屈指可数，她很轻易就找到了陈鱼与萧鹤一的聊天界面。

　　可惜陈鱼更换手机时，并未转移旧聊天记录，如今能看到的，只有最近几天的对话。

　　萧鹤一：小金鱼，你怎么还不回宿舍，不许在外面留宿知道吗？不然我就你们班老师告状，说你夜不归宿。

　　陈鱼：已经在路上了，拜托你不要跟我们老师说，我很快就到了。

　　萧鹤一：小金鱼，我可以用一下你的身体乳吗？感觉香香的，有你的味道。

　　陈鱼：当然可以，你用吧，你喜欢的话我再送一瓶新的给你。

　　萧鹤一：刚才路过体育馆，看见你在打网球，站你旁边那个男的是谁？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陈鱼：是我们学长，人特别好，经常指导大家打球。

　　萧鹤一：他眼睛跟黏你身上了，一看就不怀好意，听我的，离他远点儿。

　　陈鱼：他是在纠正我的动作，所以要看着我，鹤一，你可能误会了。

　　萧鹤一：听我的就是了，作为你的舍友，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顾雅反复读着聊天记录，眉头越拧越紧。

　　萧鹤一这几天发来的消息寥寥无几，虽未明说，字里行间的暗示却已昭然若揭。

　　可单纯的陈鱼，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异样。

　　萧鹤一字里行间都带着压迫感，就只是这些都已经让顾雅看出点异常的苗头，她深知，心思单纯的陈鱼恐怕很难察觉其中的暗流。

　　她又仔细翻查手机，通讯录里没有沈慕的名字。

　　又看了眼短信内容，除了一些骚扰信息，就是陈鱼和他父亲的，只有几句没什么感情的话。

　　除了萧鹤一，陈鱼的手机比脸还干净。

　　然而，仅凭这些对话，还不足以给萧鹤一定性，但作为朋友，顾雅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陈鱼，不能让他掉进火坑里。

　　回去的路上，陈鱼送她回宿舍，顾雅沉淀了一路，始终在纠结该如何开口。

　　陈鱼见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他回想起顾雅自从看到这个手表就开始闷闷不乐，于是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知道这个很贵。”

　　他咬着嘴唇，低声说：“但是......但是我不能摘，摘了他会不高兴。”

　　顾雅听后眉头微蹙，目光疑惑地看向他，轻声问道：“小金鱼，为什么你会觉得手表摘下来他会不高兴，送你礼物不应该是让你高兴的吗？”

　　陈鱼眼神发怔地望着顾雅，喉头像是被无形丝线缠住，他难以启齿跟顾雅解释自己犯下的‘前科’，也无法说清楚自己两次区别对待让萧鹤一‘伤心’。

　　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他也找不到头绪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就是萧鹤一会生气。

　　而他不能让萧鹤一生气。

　　顾雅见他垂眸不语，深知他那不懂拒绝的别扭性子，她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小金鱼，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喜欢？

　　陈鱼低头凝视着腕间这那圈黑色表带，此刻竟像沉重的枷锁，像是道护身符一样盖在袖子底下，保佑萧鹤一不会生气。

　　他喜欢吗？

　　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二个礼物，也是最贵的礼物，他当然喜欢的，也很珍惜，只是他连上面时针都没有校准过。

　　“可是你的礼物我也带着，我不能只带你一个人的礼物。”

　　他垂着头不敢看顾雅的眼睛，小声说：“这样对他不公平......”

　　陈鱼避过顾雅的问题，顾雅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到自己送的礼物，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将陈鱼架在了案板上，随意揉搓。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缓了缓气息，轻声解释：“不是这样的，小金鱼，我送你的礼物是因为刚好你需要，所以带在身上。”

　　“要是换作别的礼物，你想随身带着也好，收在柜子里也罢，我都不会介意。”

　　“手表也是一样，戴与不戴，本应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该被别人的喜怒左右，你明白吗？”

　　陈鱼始终低垂着头，顾雅的话像散沙般在他混沌的思绪里游走。

　　长久以来，萧鹤一的言行早已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他的思维。

　　如果萧鹤一不是打着对他好的名义，那他大抵是排斥的。

　　可那些关切的话语、主动示好的举动，还有从未有过的打骂与刁难，都成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在记忆里反复拼凑萧鹤一在他怕黑时伸出援手的画面，最终固执地认定：这块表，他不能摘。

　　顾雅不知道他和萧鹤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得出陈鱼深陷在这段失衡的关系中，却浑然不觉。

　　望着眼前执拗的陈鱼，满心焦急，她只能斟酌着措辞，试图循循善诱：“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萧鹤一对你的态度不太一样？至少和我相处时，你不必提心吊胆，对吧？”

　　“因为他太有势力了，你怕被欺负，才事事顺着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有很多解决办法，比如向老师申请换宿舍，既不得罪他，又能躲开……”

　　陈鱼攥紧衣角，思绪翻涌,起初，他的确是出于畏惧才选择妥协，那些被欺凌的过往仍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想在大学里重蹈覆辙。

　　可后来，他们成了朋友，他也因‘犯错’让萧鹤一失望过。

　　如今若提出换宿舍，萧鹤一该有多伤心？光是想象对方失望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心慌。

　　“他真的没有为难我，”陈鱼猛地抬头，眼中带着恳求，“我是怕他，但他处处为我着想，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不能再让他难过了。

　　“顾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真的很满足，没骗你，一点都没有。”

　　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陈鱼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澄澈的眼睛却依然明亮如星。

　　顾雅望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面庞，心中泛起酸涩。

　　这世间对纯粹的人总是极端，有人将他视作砧板鱼肉肆意欺凌，也有人愿捧若明珠细心守护。

　　而她与萧鹤一，恰好站在天平两端。

　　顾雅轻叹一声，双手握住陈鱼的手，指尖轻轻按住那块从未校准的手表，转动表盘的动作带着几分无奈与疼惜：“小金鱼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真怕有一天把你看丢了，怕你游到深海里，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把顾雅送回宿舍后，陈鱼揣着两颗红苹果匆匆返回，推开寝室门，萧鹤一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给了他一个，另一颗轻轻放在沈慕桌上。

　　沈慕只是瞥了眼，又冷淡地别过脸去。

　　“平安夜快乐，我洗过的，”陈鱼生怕萧鹤一嫌弃，连忙补充：“富岗苹果，一个百来块钱呢，我在路上一直捂着回来的，不会冷。”

　　陈鱼特地去了市中心的超市，挑了三个最贵的苹果，先给了顾雅一个，又带回来两个，放在怀里一路捂着回宿舍。

　　萧鹤一接过尚带着陈鱼体温的苹果握在掌心里，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他不爱吃苹果，此刻却莫名觉得这苹果应该很甜。

　　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特殊待遇没有享受过，区区一个苹果而已，谁没吃过似的。

　　但萧鹤一还是咬了一口，丰沛香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四溢蔓延细，清香蜜味，果香清新浓郁，口感确实不赖。

　　看着陈鱼目光期待的眼神，萧鹤一像是被苹果的香甜迷醉了般，忽然挑眉调侃道：“这么会照顾人，把你娶回家怎么样？”

　　话音刚落，对面的敲击键盘的声响骤然停住，房间里一时寂静，陈鱼呆愣地望着他，喉结动了动：“什么？”

　　“逗你的，”萧鹤一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现在几点了？快要熄灯了吧。”

　　陈鱼这才想起时间，解锁手机时，“咔嚓”的开锁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21:40，还有二十分钟，你要先去洗漱吗？”

　　萧鹤一没急着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须臾，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陈鱼还站在原地发怔，丝毫没察觉气氛的异样。

　　倒是沈慕从电脑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往阳台走去，打火机的轻响伴随着关门声，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自那之后，萧鹤一总在不经意间询问陈鱼时间，得到他的回答后，却常常沉着脸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陈鱼早已习惯他反复无常的脾性，并未多想。

　　倒是沈慕，每次看见这一幕，总会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可不等陈鱼反应，便匆匆移开视线。

　　长期遭受冷眼的陈鱼，早已将忍耐刻进骨子里，即便觉得委屈，也只是默默吞咽，从不反抗。

　　顾雅约他外出时，人多热闹的场合，会让他把手表摘下来放进书包里，让他能尽情玩耍，等回去路上陈鱼又会自觉的戴回去。

　　陈鱼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出门放风的囚犯，放完风自觉的戴上镣铐回到那个监狱一般的宿舍，主动讨好阴晴不定的典狱长。

　　萧鹤一有时候会故意在他没带手机的时候问他时间，看着陈鱼慌乱跑去取手机的背影，等他气喘吁吁返回，萧鹤一已经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玩游戏了。

　　萧鹤一当然不会好心提醒他，反而冷眼旁观着陈鱼“犯错”，他在等，等积累足够多的“过错”，再一并清算，让陈鱼从心底对他生出愧疚。

　　临近新年，学校陆续放假，顾雅要回老家过年，萧鹤一也问过他寒假去哪。

　　陈鱼觉得来回车费贵，况且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每年过年陈金龙都出去躲债。

　　家中值钱物件被债主搬得一干二净，有时候讨债的人找上门，将他堵在屋里毒打一顿，可直到伤痕累累，陈金龙也没露过面。

　　面对萧鹤一，他却难以启齿，骨子里的倔强与脆弱的自尊心作祟，让他不愿向任何人暴露窘迫。

　　况且，他想赚钱给萧鹤一买生日礼物，虽然他给不起同等价位的礼物，可什么都不做不是他的风格，又不能让萧鹤一发现。

　　于是，他再次选择说谎，声称自己也要回老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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