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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九方清叹息一声,缓缓道:“因为你的父亲曾与猊北作战,他活下来了,有了你。”
“我的外祖,也曾与猊北作战,他没有活下来,但这世间留有我。”
“有人因此而死,便更需有人珍重自身,哪怕不为别的,哪怕是不能替他们而活,也全作是珍视他们为此竭尽全力的付出。”
“我如此,你也是。”
安景棋听罢,默然片刻,未作表示,然而良久后,他竟没头没尾地问九方清道:“阿清,你可以不走吗?”
九方清听了他这话,内心升起一瞬间的怅然,她久久未能作答,最终只得道:“我宫中出了什么事你也见到了,我不走,留在京中,等死吗?”
她话音刚落,安景棋便立即问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留在京中,还能有其他办法呢?”
九方清思忖过后,轻声道:“目前为止,我想到的办法,不光不能让我自己活下去,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安景棋却再度立刻追问:“或许有人并不觉得这是连累呢?”
九方清再次沉默住,她似乎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人出声,周遭便只剩风刮过的枯叶的声音,地上的四处飘零,树上的摇摇欲坠。
安景棋好似打定了主意,铁了心一般一定要从九方清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许久。
“我不能这样做。”
“我不会允许自己自己这样做。”
“安景棋,你也不能逼我这样做。”
九方清说。
安景棋听罢,全然失了意。
他的心就此彻底跌落,随后他勉强牵了牵嘴角,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随意道:“九方颢府中在采买下人。”
九方清将他口中的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道:“九方颢。”
安景棋随口答:“对。”
九方清不吭声,安景棋便继而兀自说道:“我会留意着的。”
九方清蹙眉,望向他,欲言又止。
安景棋注意到她在看着自己,叹息一声,说:“你不用管,我自有考量。”
九方清瞧了他一眼,故意说:“你在我宫中安排了人?”
安景棋不解,道:“什么人?”
他的回答正遂了九方清的意,她顺势问道:“那你的考量是什么?你知我要做什么?”
安景棋淡然地笑笑,“根本用不着什么耳目,我只见你一面,便知你想做什么。”
九方清将头转了回去,望着远方的景色,她散漫道:“那你对我的性情与心思,倒是了如指掌了。”
安景棋不喜欢这个说法,纠正道:“不如说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吧。”
九方清再度不动声色地注视了他片刻,而后淡然道:“狂妄。”
安景棋回视着,平静道:“殿下,谬赞。”
九方清干脆随他去,道:“随你去吧,你不怕死就好。”
安景棋不以为意,“我有什么好怕的。”
九方清只扫了他一眼便再没开口,心道,你是不怕死,你作死。
焉知安景棋心里不是这样想她的。
安景棋望着远处,看似不经意地开口,用闲聊一样的口吻,道:“宫中入了刺客。”
九方清闻言,也不甚在意的样子,道:“传言而已。”
安景棋却问道:“九殿下这样说,十三殿下也如此认为吗?”
九方清意有所指,“世子耳目当真聪明,人在明和殿内,两耳倒是能听到琼华门的事。”
安景棋对此避而不谈,“且不论我如何得知,在下斗胆,猜想此事,定不会牵连到九殿下。”
“九哥自己说了,流言无稽。”
“流言是否无稽,那也得等见了真章才能分晓。”
九方清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复又将其落在安景棋身上,深然问道:“真章如何?”
安景棋与她对视着,从容笑道:“全凭殿下的意思。”
九方清再欲说些什么,然而还未张口,便听身后华若上前低声道:“殿下,九皇子已于明和殿内出来了。”
九方清听罢,望向了安景棋。
她总想着要对他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凝聚在嘴边,却又忽而不知要先说哪句,最后她只得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道:“安景棋。”
“阿清,”
看安景棋的样子,似乎又是要叫她珍重,然而却不知为何,他脱口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倏然住了口。
九方清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他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说出来,想是对方也不打算说了,她便道:“我走了。”
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安景棋的声音顺着萧瑟的秋风传了过来,他说:“别忘了我。”
秋风撩动了九方清的发丝。
九方清回身,对他道:“不会的。”
她将这三个字说完,未在原地作任何停留,对华若吩咐道:“走吧。”
九方清几乎是与九方颢同时到的御花园假山,二人屏退侍者,九方颢直言道:“九方清,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说了,我工夫可宝贵得很。”
估计他是在御前被训了,心情不佳,语气也冲。
九方清猜测,应该是安景棋入宫时被元庭拦在了琼华门,心里不爽,于是便在皇帝那儿告了九方颢一状,要不就是“一不小心”抖搂出了点他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不为人知的破事。
不过这事又不是九方清指使的,就算是她指使的,九方清也不忍他这臭脾气,她嗤然冷嘲道:“九哥气性怎么这样大?一会儿的工夫不见,倒是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怎的?难不成是被父皇训斥了?”
九方颢没答话,冷哼一声,差点儿没把鼻子给冻坏掉。
九方清哂笑,“看九哥这么生气,猜想父皇的斥责一定不轻吧?皇妹斗胆,来猜上一猜,难道父皇是说九哥才情平庸,是个愚笨无能之人?”
她说完还嫌不够,补充道:“九哥也别太生气了,父皇说的这不是实话吗?”
九方颢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想来是气得不轻,可即便是被气成这样,他也没有与九方清起什么争执,只道:“皇妹先前谈及六哥,可是还有何话要说?”
九方清听他这样讲了,便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扫视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她凑近了些,将袍袖中的那些信纸取了出来,递给九方颢。
九方颢一开始还不肯接,“这是什么?”
九方清也不避讳,直接说:“能让你少一个政敌的好东西。”
她现在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可九方颢却还得顾忌着,他生怕隔墙有耳,连将四周环顾过一遍,斥道:“你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你再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小心我嚷嚷得全大昱都知道。”
听九方清这样说,九方颢无法,只得暂且将语气和缓下来,“你就这般恣意妄为、无所顾忌吗?”
九方清却毫不在意地反问他道:“如何?”
九方颢被她气得一时无言。
九分清便满不在乎道:“我不日便要前往平川了,九哥你不知道吗?”
虽说皇帝的旨意还没下来,不过连安景棋都已然得知此事,九方颢就更加没有理由会不知道了。
九方颢只在心里道,你能不能活到那时,且还难说,便是真活到了那一日,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动手要了你的命。
谁让她平日里趾高气昂,得罪了那么多人,惹下那么多仇家?
不过既能让别人动手,他自己便绝不会费这一番心力与现在这个几乎与疯子无异的人作对。
九方颢想。
反正她离死不远了,姑且能算做是半个死人,他为什么要与一个死人一般计较?
何况这个如同死人一般,孤家寡人的疯子被逼得急了,保不齐还会找个人拖下水后与之同归于尽。
九方颢不愿惹麻烦,也不愿沾上一身腥,只得暂且遂了九方清的意,换了脸色,和悦道:“父皇的旨意并未下来,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妹不要过于忧愁。”
九方清嘴角扬起一丝嘲意,道:“九哥这是又不生气了?”
九方颢掩住眼底的愠恼,平和道:“来的路上见了个人,被气得冲昏了头,望皇妹见谅,不要与我计较。”
九方清不理会,冲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道:“这是什么,九哥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再度将其递了过去,九方颢这次倒是接了,他接过去略扫视一眼,半信半疑道:“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九方清淡然问他道:“你以为我曾经是何光景?”
何家没出事之前,九方清的确炙手可热。
贵为中宫之女,又颇得圣上恩宠,外祖家满门忠烈,后又由圣宠不衰的昭妃抚育,其母家世代簪缨,位高权重。
她本人还与朝中如日中天的永安王家世子有着只差临门一脚,众人全都心知肚明的婚约。
当日的九方清,不可谓不是集万千纷华于一身。
虽说今不如昔,可毕竟九方清也曾风光无限,若说当日的她能拿到这些东西,九方颢不觉得奇怪。
九方颢思索片刻,将那几页纸粗粗阅览过一遍,并不觉有异,问九方清道:“你将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
九方清眸色微动,沉声道:“我将要离京,不过有些账,我得算清了再走。”
“你何不自己去揭发他?”
九方清语调闲散,“皇兄,你好好想想,依眼下的形势,就算我到父皇跟前去揭发了他又有什么用?”
六皇子勾结朝臣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论起来,轻则申斥几句,重责斩首示众。
故而若要让皇帝严惩六皇子,便是需得让这件事能在皇帝心里激起最大程度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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