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何先降

作者:一杯好抹茶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脉上之秘


      春意刚起,京城还带着冬天没散尽的冷。

      这一日午后,武元姝在含元殿上连批三道边报,又听了礼部一长串祭祀折子。退朝时,她下殿的步子比往常略慢了一些。

      左相远远看着,眼神一沉。她自己却不以为意,只觉胸口有些闷,回到紫宸殿后,照常翻折子——只是翻了两页,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案几边的笔“啪”一下滚到地上。

      内侍眼明手快,赶紧扶住她:“陛下——!”

      武元姝闭了闭眼,靠椅背坐稳,挥了挥手:“无碍。”

      声音却比往日淡了些力气。

      总管太监不敢怠慢,跪着挪近一步:“陛下容奴才多嘴,这些日陛下膳食减得太狠,又连日批折不歇,恐伤了身子。不如宣太医看看……”

      “说了无碍。”她皱眉。

      话虽如此,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茶盏——最近确实茶苦饭淡,睡眠也不太安稳。她向来对自己的身体苛刻,却也不是完全不要命。

      沉吟片刻,她终于放缓语气:“传太医一人来。”

      “就一人。”她补了一句,“不许声张。”

      总管立刻会意:“是。”

      太医院的老院使被连夜召入紫宸殿。

      这位太医年轻时曾随先帝出过征,手稳眼准,最会揣摩皇家的“无声之令”——陛下只叫一个人来,不许张扬,那多半不是寻常小恙。

      他进殿时,武元姝仍坐在榻侧,外袍未解,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比往日略白。

      “脉。”她抬手,语气简洁。

      老太医躬身应“是”,在案旁坐下,掏出自己的旧脉枕。她将手腕伸过去,袖子卷到关节。老太医手搭上去。

      刚开始,他的表情和往常无甚不同,只是细细诊着。片刻后,他眉心动了一下。

      换另一只手,重新按了一遍。然后他又轻轻探了探她指尖,最后才放开,整个人退后一步,长长伏地一拜。“启、启禀陛下——”

      他声音居然有些抖:“陛下……喜脉已成。”

      殿内一静。连香炉里升起的烟,都像在空中顿住了一瞬。

      武元姝的睫毛极轻地颤了一下,“喜脉?”她重复了一遍。

      “是。”老太医伏得更低,“脉象滑数有力,循经而上,脉门略浮——这是……有孕之相。”

      “几时了?”她问,声音仍然极稳。

      “约、约莫……两月有余。”太医小心道,“陛下近来是否……月事失期?”

      武元姝垂下眼,唇线收紧了一瞬——确实,近两月因军务、郎选合折之扰,她把自己逼得太狠,于是在“该来”的那几日不适时,她只是当作劳累。

      她用力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从胸腔深处往外走,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沉重。

      “你看仔细了?”她问。

      “看得仔细。”太医额上微渗冷汗,“臣行医四十载,别的或许会误,唯独此事,不敢有半点错。”

      殿内安静下来。老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已经踩在刀刃上了。一个尚未立皇夫、未开郎选的女帝,突然有了“喜脉”,这件事若传出去,一半朝堂都要炸开。

      她收回手腕,袖子放下,沉默了片刻。

      那一瞬间,她的心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般“狂喜”或“惊慌”,反而像被人按在水下,四周的声音都远了。

      有孕——这两个字对别人来说,是传承,是香火,是“国本”。对她来说,却像是一枚砸在魂上的石头——不重不轻,却让睡眠全部失了平衡。

      良久,武元姝才开口:“从今往后——”

      她的声音很轻,却把字压得极死:“此事,朕未曾听闻,你未曾诊过。药方照旧,脉案照旧。任何人问起,便说朕劳累,需静养。”

      老太医重重一叩首,声音发颤:“臣谨遵圣命!”

      武元姝顿了顿,又道:“太医院中,凡近年经手朕脉案之人,择三人,明日先行出城,就说调往边关医署。”

      老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要斩后路。若他有心乱传消息,那几位同僚就是旁人“查证”的途径。她这是抢在一切风声之前,把能“作证”的人先扔出京。

      她先把旁人调走,只留他。武元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足够了——老太医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很懂什么时候该闭嘴。

      “退下。”

      老太医几乎是倒着退出殿门。

      殿门合上,紫宸殿一瞬间安静得近乎空无。香烟弯弯向上,日光透过窗纸,照在案上一角。

      武元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平的下腹。那里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摸不到任何不同。可老太医方才搭在她腕上的手,却已经宣告——她,不再只有她自己。

      她缓慢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真是个麻烦的时辰。”

      潼川一役刚立“军例”;郎选合折被她一口镇死;谢从礼回朝,河山还未理清;朝堂暗流四起,一半人盯着她什么时候“开后宫”。偏偏这个时候,有了“喜脉”。

      她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这会是压下一切“郎选”之议的天赐筹码;也会是她身上最致命的一块软肋。

      皇嗣——从抽象的两个字,忽然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可能,不在族谱里,不在宗庙牌位上,而在她身体里。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有子嗣。只是那念头,总被她亲手压在“将来、以后、有空再说”的格子里。

      今日这格子被提前打开了。

      她将手放在小腹,指尖仍然很冷,隔着衣料,什么也感受不到。可她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在默默跟她抢着用这具身体。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几张脸:殿上合奏“开郎选”的群臣;左相那永远看不透她的眉眼;谢从礼低垂眼睫,说“殿下若有一日为帝,愿世间刀锋都不向你”的少年;

      还有……雨夜里跪在殿阶下的少年将军;潼川城外,替她挡下一斧时连气都不吭的背影;雪夜里在主帐里抱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死命忍着不敢越线的男人——顾长陵。

      她忽然失笑,笑意极淡:“也不知你知了,会吓成什么样。”

      那笑意里,不只有打趣,还有一点她自己也还来不及拆开的温软。

      她缓缓握紧手:“先别告诉你。朕得先替你把路想清楚。”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32541/1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