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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勋贵的家宴邀请
坤宁宫夜课引发的暗流尚未平息,另一份邀请,却以一种更正式、更不容拒绝的方式,递到了马秀英面前。
来自宋国公冯胜夫人的拜帖,言辞恳切,言道国公爷近日偶得江南佳酿,又恰逢园中牡丹盛开,特于府中设下家宴,恳请皇后娘娘凤驾光临,赏花品酒,一叙乡谊。
“乡谊”二字,点明了这场宴会的底色。冯胜,与徐达、常遇春等人一样,是淮西二十四将的核心成员,朱元璋起家的铁杆班底,真正的从龙勋贵。他的夫人出面邀请,打的又是“家宴”、“乡谊”的旗号,于情于理,马秀英都很难推辞。
更重要的是,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赏花宴。马秀英近期的一系列动作——整顿后宫用度、插手内帑管理、创办皇家工坊,乃至最近引起非议的“宫女夜课”,无不在挑战着旧有的秩序和利益格局。这些勋贵之家,其家族姻亲盘根错节,许多利益与内廷采买、皇庄管理乃至地方商贸紧密相连。马秀英的“新政”,无疑触动了他们的蛋糕。
张德禄被迅速处置,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寒意。如今这场宴会,是试探,是示好,亦或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楚烟捧着拜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娘娘,冯夫人在命妇中声望颇高,此次宴会,恐怕不止她一家……奴婢听闻,永平侯(谢再兴)夫人、荥阳侯(郑遇春)夫人等,近日也频频往来宋国公府。”
马秀英接过拜帖,指尖拂过光滑的笺纸,神色平静无波。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与这些开国勋贵打交道,是比应对朱元璋猜疑更为复杂凶险的事情。他们与朱元璋是生死兄弟,情分非同一般,且手握兵权,在朝中势力庞大。
“回复冯夫人,便说本宫多谢盛情,届时定当赴约。”马秀英淡淡吩咐。
“娘娘!”楚烟忍不住低呼,“他们定然不怀好意!若是席间发难……”
“发难?”马秀英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们若真敢在席间公然发难,反倒简单了。怕只怕,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暮春微风里摇曳的牡丹。这些勋贵,是朱元璋权力基石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绝不能与之正面冲突。但也不能一味退让,否则他们便会得寸进尺。
“楚烟,你去准备一下。将前日锦绣坊送来的那匹‘缠枝牡丹暗纹锦’取出一半,再选一套甜白釉茶具,作为本宫赴宴的赠礼。”马秀英吩咐道。送礼,既是展示实力(皇家工坊的精品),也是表达善意。
“是。”楚烟应下,又迟疑道,“娘娘,那夜课之事……”
“照常进行。”马秀英语气坚定,“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本宫的面,指摘本宫教导宫中女子持家理财有何不妥。”
她需要借此机会,观察这些勋贵们的态度,分辨谁是潜在的盟友,谁是必须警惕的对手,谁又是可以争取的中间派。同时,也要让他们明白,她马秀英行事,自有章法,绝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三日后的傍晚,马秀英乘坐凤辇,仅带着楚烟和少数几名护卫、宫女,出了宫门,前往宋国公府。
宋国公府邸位于京城勋贵聚集的东城,朱门高墙,气派非凡。府门前早已有冯胜之子及管家恭敬等候,见到凤辇,立刻跪迎。
进入府内,更是处处彰显着开国勋贵的豪奢与底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园中牡丹果然开得极盛,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宴会设在水榭之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早已有众多女眷在此等候。
见到皇后驾到,以冯胜夫人为首,所有命妇、贵女皆起身跪迎,口称千岁。马秀英在楚烟的搀扶下,缓步走入水榭,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果然如楚烟所料,不仅冯胜夫人在,永平侯夫人、荥阳侯夫人、乃至颍川侯傅友德、延安侯唐胜宗等数位勋贵的夫人或代表皆在席间。她们衣着华贵,珠光宝气,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与戒备。
“诸位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都随意些。”马秀英在主位坐下,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冯胜夫人是个四十余岁、面容富态的妇人,此刻作为主人,热情地张罗着上酒布菜,又说些京城趣闻、家中子弟的顽皮事迹,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言笑晏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似乎十分融洽。然而,马秀英心知,真正的交锋,尚未开始。
果然,永平侯夫人,一个眉眼略显刻薄的中年妇人,用绢帕拭了拭嘴角,笑着开口道:“早就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在宫中推行新政,清理积弊,连内帑账目都打理得清清楚楚,真是叫臣妇等佩服不已。只是……”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臣妇听闻,娘娘还在宫中教习宫女们识字算数?这……倒是新鲜得很,不知娘娘是何深意?”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马秀英身上。丝竹声不知何时也停了。
楚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马秀英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她抬眼看向永平侯夫人,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如刀:“谢夫人关心。本宫倒不知,这点宫中琐事,也劳动夫人挂心了。”
她轻轻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其实也无甚深意。不过是觉得,宫中女子,虽身份卑微,亦是我大明子民。教她们识几个字,学些简单算数,便于她们核对份例,管理自身用度,少受些蒙蔽。将来若有福分放出宫去,能看懂契书,算清账目,也好安身立命,不至生活无着,堕了我皇家体面。怎么,谢夫人觉得,让她们多明白些事理,少受些欺瞒,是坏事不成?”
她一番话,将“识字算数”与“核对份例”、“安身立命”、“皇家体面”联系起来,站在了道德和实用的制高点上,直接将永平侯夫人置于质疑“皇后体恤下人”、“维护皇家体面”的尴尬境地。
永平侯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强笑道:“娘娘言重了,臣妇岂敢……只是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乃是古训……”
“古训亦需与时俱进。”马秀英打断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陛下常言,要以史为鉴,更需开拓创新。若事事拘泥古训,我大明何以立国?何以开创盛世?教导宫女实用技能,使其明理自立,于宫闱和睦、于社会安定,皆有益处。莫非谢夫人认为,女子浑噩无知,任人欺瞒,方是美德?”
这一连串的反问,句句在理,气势逼人。永平侯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阵红阵白,呐呐不能语。
水榭内一片寂静,众命妇皆低眉垂目,不敢接话。她们没想到,皇后娘娘言辞如此犀利,丝毫不给永平侯夫人留情面。
冯胜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笑着举杯:“娘娘仁德,体恤下人,实乃后宫之福,更是我大明之福!来,臣妇敬娘娘一杯,愿娘娘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附和,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是那笑容底下,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马秀英顺势举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将她们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场鸿门宴,她才刚刚踏入了门槛。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但经此一事,这些勋贵女眷至少明白了一点:这位马皇后,绝非易与之辈。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但暗流,已在水下汹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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