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生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吝啬给予。
　　林尽染屏住呼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或者……虞明月的气息。
　　她们明明是一同进来的，难道这幻境的随机传送，连如此近的距离都无法豁免？
　　“明月？明月你能听到吗？”
　　她试探着低声呼唤，声音在浓密的林木间显得微弱而空洞。
　　没有回应。
　　只有那些惨绿的磷火，依旧在不远处无声地飘荡，像是窥探的眼睛。
　　林尽染蹙起眉头，心中那份因孤立无援而产生的不安再次浮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掌门宣布的规则——“出现地点随机，能否相遇，全凭机缘。”
　　这意味着，组队策略从根源上就被极大削弱了。
　　她不死心，又尝试通过腕间的传讯手链联系沈清安，却发现手链上的灵光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这幻境，果然自成天地，隔绝内外。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独自探索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障碍，隐隐约约飘入了她的耳中：
　　“尽染……尽染你在哪儿啊？这里好黑……我好怕……”
　　是明月！是虞明月的声音！
　　林尽染精神一振，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凝神感知。
　　但那声音断断续续，方位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扭曲的毛玻璃。
　　“明月！我在这里！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林尽染提高了声音，同时将自身灵力缓缓注入声音中，试图让其传得更远、更清晰。
　　“尽染？！我听到你了！声音好小……好像隔着很远的水面……”
　　虞明月的声音带着惊喜，但依旧模糊不清，“我这边……好像在一个山洞里，又黑又冷……”
　　林尽染心中明了，这并非简单的距离问题。
　　是空间扭曲！万象幻境，既然能自成天地，其内部的空间法则必然与外界不同，存在着折叠、扭曲甚至错位的现象。
　　她们两人可能物理距离并不遥远，但却被扭曲的空间屏障隔开了，导致声音和感知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和衰减。
　　“明月，别怕！站在原地别动，尽量维持灵力稳定！”
　　林尽染一边安抚，一边急速思考。
　　硬闯肯定不行，这扭曲的空间如同迷宫，乱走只会迷失更深。
　　必须找到这空间结构的“节点”或者“薄弱处”。
　　她闭上双眼，不再依赖视觉和模糊的听觉，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感受着那自觉醒后便一直蛰伏的“神镜花”灵根。
　　那股力量温暖而奇异，带着洞察虚妄、映照真实的特质。
　　她引导着这股力量，如同水波般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缓缓扩散开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的“心眼”感知中，周围不再是具象的树木和磷火，而是一片片如同破碎镜面般、不断流动、拼接、扭曲的彩色光带。
　　这就是万象幻境空间结构的具象化！
　　而在她左前方不远处，一片区域的“镜面”显得格外不稳定，光芒紊乱，仿佛随时会崩裂——那里，正是虞明月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微小的空间漏洞或者不稳定点！
　　“找到了！”
　　林尽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七彩流光。
　　她毫不犹豫，双手快速结印，将体内澎湃的灵力凝聚于指尖，低喝一声：
　　“破！”
　　一道凝练的、带着神镜花特有净化气息的灵力光束，精准地射向那片不稳定的空间节点！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琴弦绷断的鸣响。
　　那片扭曲的光带剧烈震荡起来，仿佛被打碎的玻璃，瞬间崩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灵光的孔洞！
　　透过孔洞，林尽染清晰地看到了对面景象——那是一个昏暗潮湿的岩洞，虞明月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站在洞中央，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明月！快过来！”
　　林尽染急忙喊道。
　　虞明月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了洞口对面的林尽染，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林尽染，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尽染！呜呜呜……你太厉害了！我佩服死你了！这都能找到我！我以为我要一个人困死在这里了！第一非你莫属！绝对是你的！”
　　林尽染被她抱得差点喘不过气，心中却也是一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这不是汇合了吗？别哭，保存体力。”
　　虞明月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她，擦了擦眼泪，好奇地看着那个正在缓缓自我修复的空间孔洞，心有余悸：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也太吓人了。”
　　“万象幻境，据说能模拟世间万物，甚至扭曲空间法则。我们刚才就是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空间碎片里了。”
　　林尽染解释道，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随着空间漏洞的弥合，她们所在的这片幽暗森林似乎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光线似乎亮了一些，那股腐朽的气息也淡去了些许。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出去？”
　　虞明月眼巴巴地看着林尽染，俨然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林尽染沉吟片刻，再次闭目感应。
　　神镜花灵根赋予她的那种对“出口”的模糊指向感依然存在，虽然微弱，但像黑暗中遥远的灯塔，指引着一个大致的方向。
　　“跟我走，我大概能感觉到出口的方向。”
　　林尽染指了指森林的某个深处，“我们边走边看，小心戒备，这幻境里恐怕不止空间陷阱那么简单。”
　　两人于是结伴而行，虞明月紧紧跟在林尽染身侧，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无尽的安全感。
　　林尽染则一边依靠灵根感应调整方向，一边仔细观察着环境的变化。
　　随着她们的深入，周围的景象果然在逐渐改变。
　　阴森的树木开始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奇异植物，地面也从泥泞变得坚实，甚至出现了隐约的小径。
　　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这与之前问心林那种直击心灵、制造幻象的考验截然不同。
　　问心林是虚幻的精神攻击，而这里，一草一木，脚下的土地，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真实的质感，仿佛她们真的踏足了一片奇异而未知的土地。
　　在这里受伤，恐怕也是真实的。
　　“这里……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虞明月看着周围如梦似幻的景象，稍微放松了些，甚至想去触碰一朵发着蓝光的花。
　　“先别碰！”
　　林尽染及时拉住她，“万象幻境，虚实难辨，越是美丽的东西可能越危险。还是保持警惕吧。”
　　虞明月吐了吐舌头，乖乖收回了手。
　　两人一边谨慎前行，一边低声交谈，借此缓解紧张情绪。
　　虞明月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刚才在那个黑山洞里的恐惧，又感慨林尽染的神奇。
　　林尽染则简单说了说自己对空间漏洞的猜测和利用神镜花感应方向的能力。
　　两人正小心前行，前方树丛忽然传来打斗声和熟悉的怒喝。
　　拨开枝叶，只见凌千羽正狼狈地与几头由幻境魔气凝聚的影狼周旋。
　　他锦衣破损，发冠歪斜，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虽剑法凌厉，但影狼数量多且悍不畏死，让他左支右绌。
　　见到林尽染二人，凌千羽眼中先是闪过惊讶，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喊道：
　　“林尽染！虞明月！还不过来帮忙！同门有难，你们就看着吗？”
　　虞明月有些犹豫，低声道：
　　“尽染，我们要不要……”
　　林尽染眉头微蹙。
　　她虽不喜凌千羽，但终究是同门，见死不救非她本性。
　　“结阵，驱散魔气，不要硬拼。”
　　林尽染快速低语，同时抽出银针，指尖灵力流转，数道带着净化气息的灵光射向影狼。
　　虞明月也施展水系法术相助。
　　有了两人援手，影狼很快被驱散。
　　凌千羽松了口气，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尽染一眼，半晌才生硬道：
　　“……谢了。”
　　林尽染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继续赶路。
　　凌千羽却忽然开口：
　　“等等！这幻境诡异不同问心林，单独行动危险。不如……暂时联手？我知道一处可能是出口线索的地方。”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虞明月看向林尽染。
　　林尽染审视着凌千羽，片刻后，淡淡道：
　　“带路可以，但若心怀不轨，我保证你会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凌千羽脸色变了变，咬牙道：
　　“放心，我凌千羽还不屑于用下作手段。”
　　三人于是暂时同行。
　　一路上，凌千羽果然指引方向，避开了一些险地，气氛稍有缓和。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一处看似灵力汇聚的谷地时，异变突生！
　　凌千羽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剑刺向身旁正在观察环境的林尽染！同时捏碎一张符箓，身影向后急退！ “林尽染！对不住了！这处‘灵眼’线索只能属于一个人！要怪就怪你太容易相信人！”
　　剑气凌厉，直指后心！
　　祸不单行。
　　“唳——！！！”
　　一声尖锐、暴戾、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鸟类长鸣，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幻境看似宁静的天空！
　　这声音如此具有穿透力，震得人耳膜生疼，灵魂都为之战栗！
　　三人骇然抬头，只见远处天际，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来！
　　随着它的靠近，周围的光线迅速暗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魔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汐般席卷开来，所过之处，那些发光的灵植瞬间枯萎凋零！
　　那是一只怎样的怪物啊！它形似巨鹰，却远比任何鹰隼都要庞大，双翼展开遮天蔽日，羽毛并非实体，而是由翻滚的漆黑魔焰构成！它的头颅上长着三只猩红的竖瞳，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弯曲的喙如同淬毒的钩镰，四肢利爪缠绕着暗红色的雷电，每一次扇动翅膀，都带起撕裂空间的尖锐呼啸！
　　“夙……夙灼？！魔界第一凶兽夙灼？！”
　　虞明月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这也是考核的内容吗？！开什么玩笑！”
　　林尽染本就受伤，也彻底呆在了原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博览群书，自然认得这只在古籍中被记载为魔尊尤司座下最强战兽之一的恐怖存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难道封印真的出了问题，尤司出来了？！
　　“规则……规则里没说会有这个啊……”
　　林尽染的声音干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而此时，凌云台上空那面巨大的水镜，画面骤然一变！
　　原本清晰映照各处景象的镜面，瞬间被染成了不祥的深红色，并且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受到了强大的干扰！
　　高台上，一直静立如雕塑的许尽欢因林尽染的受伤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覆眼的白绫无风自动了一下。
　　掌门许征猛地站起身，脸色剧变：
　　“不好！幻境核心被强大的外力侵入了！结界通道被强行封锁！”
　　宋砚礼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消失无踪，眼神锐利如刀：
　　“有人做了手脚！目的是什么，困死里面的人？”
　　沈清安更是直接闪身到了水镜前，试图强行稳定画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必须立刻强行打开通道！”
　　然而，那深红色的屏障异常坚固，几位掌门连同沈清安、宋砚礼联手，一时竟也无法撼动！
　　幻境内，夙灼那三只猩红的竖瞳已经锁定了林尽染和虞明月这两个渺小的“异物”。
　　它发出一声更加兴奋的尖啸，周身魔焰暴涨，如同一颗坠落的黑色流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朝她们发起了进攻！一道直径足有数米的暗红色雷电光柱，率先撕裂空气，轰然劈下！
　　“小心！”
　　林尽染挣脱开凌千羽，捂着胸口猛地推开吓傻了的虞明月，同时双手急速划动，在身前布下了一道凝实的灵光屏障——“天命圣庇！”
　　“轰——！！！”
　　雷电光柱狠狠砸在灵光屏障上！仅仅坚持了一瞬，屏障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林尽染闷哼一声，喉头一甜，体内的神镜花仅一瞬间就抹去了她身上的伤，这就是起死回生吗？但她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怪树的树干上，浑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她这凝聚了大部分灵力的防御，在这魔界第一凶兽面前，简直如同螳臂当车，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虞明月更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逸散的魔气扫中，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这远超了她对“选拔”的所有认知！
　　夙灼显然对这次微不足道的抵抗感到不悦，它再次扬起利爪，缠绕其上的暗红雷电发出噼啪的爆响，眼看就要发动下一次，更致命的攻击！
　　不能这样下去！会死！真的会死在这里！
　　凌千羽为了活命，瞬间捏爆了手链，传送了出去：
　　“你们这群傻子，等死吧！”
　　林尽染脑海中突然闪过爷爷林永生慈祥又严肃的面容。
　　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在教她医术和基础吐纳之余，曾郑重地传授给她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也严厉告诫她不到生死关头、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的秘术。
　　爷爷说，此术需以自身大量精血和本源灵力为引，沟通天地间一丝最本源的生机法则，威力巨大，但反噬也同样可怕，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殒命！
　　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看夙灼的利爪即将挥下，那毁灭性的气息几乎要将她们碾碎，林尽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双手结出的复杂法印上，用尽全身力气，吟诵出那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蕴灵庇佑，日月同生！神枝花落，阴阳天承！破——！！！”
　　随着最后一声清叱，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古老的力量以林尽染为中心轰然爆发！
　　她的周身绽放出无比耀眼的七彩光华，那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净化、守护、生生不息的磅礴意志，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规则！
　　一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七彩光柱冲天而起，正面迎上了夙灼挥下的魔爪！
　　“嗷——！！！”
　　这一次，轮到夙灼发出了痛苦而惊怒的咆哮！
　　那看似柔和的光柱，在接触到它魔气的瞬间，竟如同沸汤泼雪，将其蕴含的毁灭性能量迅速净化、消融！
　　夙灼那由魔焰构成的巨爪，竟在光柱的冲刷下寸寸崩解！
　　它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出去，撞断了远处数十棵怪树，才勉强稳住，三只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暴怒！
　　七彩光柱缓缓消散。
　　林尽染脱力般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施展这禁忌秘术消耗了她几乎全部的力量和精血。
　　虞明月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尚未散去的恐惧交织，让她几乎虚脱。
　　“结……结束了？”
　　她颤声问道，带着哭腔。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强行施展远超自身负荷的禁忌秘术，引动了体内潜藏的力量；或许是因为夙灼那浓郁精纯的魔气刺激；又或许是生死关头情绪剧烈波动……
　　林尽染颈后那曾被宋砚礼悄然隐藏的淡红色印记，此刻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变得灼热、鲜红，并且迅速蔓延出蛛网般的细密血线！
　　一股截然不同的、暴戾、阴冷、充满毁灭欲的气息，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嗬……”
　　林尽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抬起头！
　　虞明月惊恐地看到，林尽染那双原本清澈坚定的眸子，此刻已被彻底染成了骇人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血红！
　　她脸上的表情扭曲，充满了陌生的疯狂与杀意，周身原本温和的草药清香被一股令人作呕的污秽邪气所取代！
　　“尽……尽染？你怎么了？！”
　　虞明月吓得连连后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此时的林尽染，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血红的瞳孔死死锁定了远处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夙灼，又缓缓移向吓得魂不附体的虞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她，彻底失控了！
　　幻境之外，水镜的深红色屏障依旧稳固。
　　高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林尽染施展禁忌秘术击退夙灼，到她突然气息大变，堕入诡异的狂暴状态。
　　许征掌门须发皆张，怒喝道：
　　“快！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通道！”
　　楚风眠脸色凝重：
　　“那孩子体内的力量……不对劲！”
　　元业眯起了妖异的眼眸，若有所思。
　　程未衣白纱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周身气息更冷了几分。
　　宋砚礼握着扇骨的手指微微发白，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而一直静默的许尽欢，覆眼的白绫之下，无人知晓他“看”到了什么。
　　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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