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暖：首辅大人我看上你了

　　晨光透过精雕的窗棂，在室内洒下细碎的金斑。元瑾慵懒起身，由青黛和素荷伺候着梳洗。她选了一身浅碧色绣缠枝莲纹的常服，墨发简单挽起，斜插一支白玉簪，通体清雅，与昨日宴会上那明艳逼人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用罢早饭，她信步朝韩薇所居的“静薇苑”走去。府内的回廊曲折，庭院深深，自有一番与世隔绝的宁静。这份宁静，正是她当初一眼相中这桩婚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静薇苑内，十三岁的韩薇正端坐于琴台前，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略显生涩地移动，青黛立于一旁，耐心指点着指法。素荷则在窗边的书案前安静地研墨，阳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岁月静好。

　　见元瑾进来，韩薇眼眸一亮，停下动作，甜甜唤道：“嫂嫂！”

　　“薇妹妹继续，”元瑾含笑示意，自己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榻几上放着的一本游记，“我随便看看，你练你的。”

　　韩薇点点头，重新专注于琴弦。待一曲《秋风词》终了，元瑾才放下书卷，走到琴旁，柔声道：“这段泛音比前几日稳当多了，只是此处衔接还可再流畅些。”说着，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点拨示范，一段清越婉转的乐音便流淌而出，虽只是几个简单的过渡，却韵味初显，绝非门外汉所能为。

　　指点完琴艺，她又走到书案前，看韩薇临摹的簪花小楷，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了“静水流深”四字作为示范。字迹清秀端正，笔锋含蓄内敛，自有一番风骨。随后观棋，看韩薇与素荷对弈，见她举棋不定时，便轻声提点一句“弃子争先”，往往能让小丫头茅塞顿开。

　　若韩临在此，目睹元瑾这般娴熟地指点琴、书、棋，哪怕只是略通皮毛，也足以让他心中的疑窦更深一层。一个在冷宫那般恶劣环境中挣扎求存的孤女，识字已属侥幸，这些需要经年累月、系统教导的才艺，她是从何习得？那份沉淀在举止言谈间的气度与眼界，又岂是饥寒交迫所能滋养？

　　课间休息时，侍女端上刚出炉的牛乳糕和桂花蜜茶。韩薇捧着精致的瓷盏，小口啜饮，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瞄向元瑾，欲言又止。

　　“怎么了？薇妹妹有话但说无妨。”元瑾放下茶盏，笑吟吟地看着她。

　　韩薇放下杯子，擦了擦手，脸上泛起一丝害羞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嫂嫂……你当初嫁给我哥哥，是……是因为喜欢他吗？”

　　她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抬起眼，“我听说，是陛下赐婚。可是……可是我瞧着嫂嫂，一点都不像不情愿的样子。你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感觉很不一样，有一种，嗯……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感觉。”她年纪尚小，形容不出那是一种基于彼此欣赏、智谋相当又身体契合的微妙吸引，只能用最质朴的“暖暖的”来表达。

　　元瑾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伸手轻轻捏了捏韩薇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促狭道：“对啊，就是因为贪图你哥哥的美色呀！谁让他生得那般俊朗挺拔，又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才华冠绝京城，我看上了，自然要想办法让皇上下旨把他‘抢’过来。”她眨眨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当然啦，更重要的是，我还贪图我们家薇妹妹这么乖巧可爱，婆母又那么慈祥和蔼，这桩买卖，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嘛！”

　　韩薇被她这番直白又“不正经”的言论说得脸颊绯红，心里却像浸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她扭捏了一下，小手绞着衣角，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担忧：“嫂嫂，你别笑话我……我还有正事想问你呢。”

　　“嗯，你说，嫂嫂听着。”元瑾收敛了些许玩笑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我……我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我的贴身丫鬟小环偶尔会出去帮我买些针线零嘴，回来也会跟我说些外面的闲话。”韩薇蹙起小小的眉头，语气带着不满，“她们现在都在传……说嫂嫂你弱不禁风，是……是不通文墨的……还在赏花宴上被人生生气哭了……传得可难听了。”

　　她抬起头，眼中是真切的忧虑，仿佛被欺负的是自己一般，“而且，我听门房福伯说，这两日递到府里的拜帖和请柬，不但没少，反而比之前更多了。我总觉得……她们来者不善。母亲也听说了这些传闻，心里很是为你担忧。”

　　韩母性子温婉，甚至因早年经历而有些怯懦，极不擅长与那些心思玲珑、言语机锋的贵妇人们周旋。

　　以往韩临官职不高时，她便觉得难以融入，每每赴宴都如坐针毡。如今儿子位极人臣，成了众人巴结或忌惮的对象，她更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言行不当，给儿子惹来“结党营私”或“恃宠而骄”的非议，索性常年称病，几乎拒绝了所有邀约。韩薇因母亲不出席，自己年纪又小，自然也极少在外露面。

　　这母女二人，几乎是主动将自己隔绝在了京城贵妇圈的社交之外，守着这方小天地，倒也清净。

　　然而，如今情况不同了。家里多了位嫂嫂，还是位身处流言漩涡中心的长公主。韩薇年纪虽小，却也懂得维护家人，她对外面的世界好奇，更多是源于对嫂嫂的关心，怕她再次被人欺负，故而想探探元瑾的口风，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助，或者……下次若再有宴会，自己是不是该鼓起勇气陪嫂嫂一起去？

　　元瑾听着小姑子这番带着稚气却满是关怀的话语，心中微软。她当初选择嫁入韩家，除了韩临本人符合她的“要求”，也正是看中了韩家后宅的这份“清净”。

　　婆母不喜应酬，正合她意，不用担心被拉着四处交际，可以安心过她梦想中“混吃等死”的悠闲日子。如今看来，这份清净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些。

　　她看着韩薇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担忧的眼眸，忽然起了逗弄之心，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泫然欲泣、惊魂未定的模样，拍着胸口，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哎呀，薇妹妹你可别再提了！那赏花宴……太可怕了！那些人一个个唇枪舌剑，笑里藏刀，嫂嫂我胆子小，没见过这等阵仗，真是被欺负怕了！”

　　她拉住韩薇的手，委委屈屈地说，“我这心里头，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呢。我得在家好好修养修养，压压惊，十天八个月的，怕是都不能出门见人了！万一再碰上那些人，可怎么是好！”

　　她这话半真半假，语气夸张，配上那刻意营造的柔弱无助的表情，惹得韩薇又是心疼又是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小丫头连忙反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小脸绷得紧紧的：“嫂嫂不怕！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谁下帖子咱们都不去！我和母亲陪着你！要是……要是真有人敢上门来欺负你，我……我就去告诉哥哥！让哥哥把他们全都轰出去！”

　　元瑾看着小姑娘一脸“我保护你”的认真模样，心底那份真实的暖意缓缓荡漾开来。她笑着将韩薇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好，那嫂嫂以后可就全靠薇妹妹保护了。有薇妹妹在，嫂嫂什么也不怕。”

　　窗外阳光正好，庭院中的几株晚桂尚有余香，袅袅飘入室内。元瑾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与宁静，心中那份远离宫廷纷扰、安享岁月静好的念头愈发坚定。至于外界的风言风语和那些雪花般飞来的、动机各异的拜帖……她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目前看来，这“弱不禁风”、“受惊需静养”的形象，倒是意外地帮她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之下，那些因韩临地位、因她身份而起的暗流，真的会因她的回避而止息吗？

　　首辅府的书房内，韩临刚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揉了揉眉心。管家韩忠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叠制作精良的拜帖和请柬放在书案一角。

　　“老爷，这是今日收到的。比前几日又多了三成。”韩忠低声禀报，“除了各家夫人的赏花、品茶帖，还有几份是直接想拜访殿下……的。”

　　韩临目光扫过那叠帖子，眼神微冷。他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无非是想亲眼看看那位传闻中“柔弱可欺”的长公主究竟是何等模样，或是想借此机会与首辅府攀上关系。

　　“都按旧例回绝。”他淡淡道，“就说殿下身子不适，需静养，不便见客。”

　　“是。”韩忠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道，“老爷，外面那些流言，似乎传得更甚了……对殿下声誉，恐有妨碍。”

　　韩临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眸色深沉：“无妨。殿下……不在意这些。”他想起元瑾那看似柔弱实则狡黠的模样，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她不仅不在意，恐怕还乐见其成。只是，这背后的风浪，他需得为她，也为这个家，挡在门外才行。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他这位看似只想躲在府内享清闲的公主妻子，在这浑水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越来越期待，也……越来越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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