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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童谣杀死安知县
真相不重要了吗?
祁颂雪扪心自问,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只是他们太过渺小啊……
祁颂雪忍着怒气:“你也说了,我们只是狱卒!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查这些案子?这案子真查出来那就捅破天了,天都破了,谁来补?这一方百姓又有谁来护?你所谓的真相要是毁了清丰县,你该如何?”
唐大林被问得哑口无言,闷了一整日没再说话。
可这字字句句分明拷问的分明是祁颂雪自己。
如果说之前的祁颂雪是被迫与夜同行,那么从此时此地开始,她已成了夜的一部分。
以身入局,窥伺着青天之下最肮脏的沟壑。
这天夜里,一首童谣在清丰县内传开,知县之死的“诅咒”成了所有清丰县人佐餐的谈资,衍生出来的各种谣言甚嚣尘上,连月亮都侵吞。
黑夜无声,未扰清梦。
第二天,祁颂雪起了个大早,祁大顺依然不见人影,她便照常上衙门点卯,见到众人都在议论这首童谣,祁颂雪心里便有了底气。
传谣总比破案简单些。
或许——
还真让她和安知县寻到了翻盘的机会。
简单厘清今日的差事,祁颂雪便和秦捕快一同来到二堂等待议事,和郭主簿等人打过招呼后,寻了自己位置坐下。
秦捕快拉着祁颂雪谈今日奇闻:“知县诅咒的事情你听了没有?”
祁颂雪道:“听了,都是无稽之谈,你最是知道前两个大老爷的死,都是自戕。”
“那可不是。”秦捕快瞄了周围一眼,神神秘秘地贴耳过来,小声说,“辛仵作没见到过尸体,卷宗上辛仵作说的那些,都是转述的。”
祁颂雪捕捉到关键信息,“转述了谁的话?”
秦捕快却不敢再说什么。
祁颂雪佯作不在意:“想来你也是道听途说,无趣!”
秦捕快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最吃激将法。
只见秦捕快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祁颂雪也附耳过去,轻声说:“是张典史。”
听到这个名字,秦捕快吓一大跳,几乎要站起来,他十分慌乱:“这可不是我说的。”
“那就是我猜对了。”祁颂雪淡然。
“好你个祁颂雪,审到我头上来了!”秦捕快又气又恼,可还是叮嘱祁颂雪,“千万别多嘴。”
“随意聊聊。”祁颂雪拍拍秦捕快的肩膀,“我还不想死。”
“那便好。”
秦捕快刚松一口气,忽见一人影狂奔而来,又给他吓一跳。
定睛细看,竟是师爷。
亓官策进了二堂,径直走向祁颂雪,扑到她身前,神色慌张,唇色发白。
一句话在嘴里来回倒了四五遍,祁颂雪才听明白。
“老爷死了,土里活埋!”
老爷?
“哪个老爷?谁死了?”祁颂雪不敢置信。
亓官策快要哭出来:“是安大人,安大人没了!我亲眼看见的!”
祁颂雪呼吸一滞,忙问:“你再说一遍,怎么死的?”
“活埋!口里全是黄土混着口水,都成泥了!”
亓官策越说越细,生怕祁颂雪听不明白,恨不得把将才看到的画面塞进祁颂雪的脑子里
“大人脖子上被糊了泥巴,但我还是觉得那块泥巴颜色深,绝对有血!明明就有问题!可张典史偏说人是自掘坟墓,太过可笑啊!”
跟前两个知县一样,都是他杀变自杀。
不一样的是,自己随口胡诌的“诅咒”应验了!
安知县真的死于活埋……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定是有人利用了她的童谣害死了安知县。
真是好大一张天罗地网,擎等着安知县和自己往里跳。
祁颂雪握紧拳头:“人在哪?我去看看。”
“就在义庄!张典史不让仵作验尸,也不可能把人拉回来三堂,大人就这么去了义庄,现下非要就地安葬,非押着我去寻老爷家里人来立碑。”
亓官策情绪彻底崩溃,对着祁颂雪是又锤又打,祁颂雪思绪万千,根本顾不上亓官策。
二堂的人把整个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秦捕快直接开始双手合十念金刚经了。
其他人也没好哪里去,马秋表面淡定,实则已经两眼空空了。
丁县丞更是要当场告老还乡,更别提郭主簿了,已然不见了踪影。
整个县衙乱成一锅粥,闹哄哄的,就在这时,张典史来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今天的张典史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祁颂雪抬眼,只见张典史身着飞鱼服大步走进官衙,身后也不再是虎门之人,而是锦衣卫。
石煜在头排,目不斜视,倒也英姿勃发。
飞鱼服配绣春刀,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清丰县衙还是头一次。
这说明张典史不想再藏了,他要让所有人看看这清丰县到底谁说了算。
自己是棋子?还是弃子?
祁颂雪试图从张典史神情中找到答案,却是徒然。
那双幽深如狱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似乎在嘲笑祁颂雪的自不量力。
张典史高高在上,睨了祁颂雪一眼:“乱传谣言替父开罪,本该拔舌抽肠,但本官怜你救父心切,念你忠心尽力,故而只是革了你的职,你可有异议?”
“替父开罪?”
这又是哪来的说法?
“是,这三位知县确系他杀,本官也一直在奔走调查,所谓自杀之说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如今犯人祁大顺已经自首伏法,案涉朝廷命官,由锦衣卫接手,暂将人扣在虎门,待本官向圣上陈情后,再押回上京诏狱。”
张典史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面子里子都顾了。
可惜,错漏百出。
祁颂雪起身怒喝:“我父亲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为何要连杀三任知县?”
张典史眼皮都没抬:“这不是尔等小人物该知道的了。”
祁颂雪仰天大笑。
这就是她以为的恩师,这就是她想维护的法度。
简直荒谬!
亓官策哭到头昏,听到是祁大顺杀的安狄后,不可置信地看向祁颂雪。
亓官策吼道:“大老爷这么看重你,你却这样报答吗?”
祁颂雪懒得争辩,一个手刀将人劈晕,反手把人扛到肩上。
“这东西吵得我头疼,我先带他走,免得扰了大人议事。”祁颂雪背着人还躬身行礼,“多谢典史大人留小的一命。”
祁颂雪话说得卑谦,头也垂着,从一众锦衣卫身侧遛缝儿离开,丁点儿声响没有,没哭没闹,安静得过分。
锦衣卫打头的石煜有些困惑,他原以为依着祁颂雪的性子,怕不是要大开杀戒,自己握着刀柄的手丝毫不敢懈怠。
可她竟然就这样走了,连一滴泪都没流下。
末了,张典史说:“石煜,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汇报给我。”
石煜问:“怎么盯?”
“死盯,言行举止全都记下来。”
跟朝廷命官同样的待遇,想来张典史也不放心祁颂雪。
石煜领命,纵身跃上房顶,来到最高处寻找祁颂雪的踪迹。
那边,祁颂雪扛着亓官策已至东林巷口,街上不似往日热闹,安知县的死和那首应验的童谣让清丰县人人自危。
祁颂雪在牌坊前站定,忍住五脏六腑翻腾的冲动,轻吐一口浊气。
她抬眼望向衙门的方向,目露凶光,嘴角噙着一抹笑——
“来日方长,张典史。”
东林巷冷清非常,祁颂雪所到之处家家闭户,街口的孙记面铺今日竟也没开。
或许是因为四月的天有些闷热,像是要下一场好大的雨。没人知道雨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干脆躲起来。
没了面香,就难掩住一些其他的味道——杀气的味道。
周遭杀气很重,祁颂雪不自觉地耸耸鼻子。
跟凶犯身上暴烈的、呼之欲出的杀气完全不同。
如果说凶犯身上的杀气是火油的味道,那么这里的杀气,是寒冬里簇新的刀刃的味道,锦衣夜行,冷静肃杀。
他们像一只只伺机而动的鹰隼,随时准备捕捉猎物。
祁颂雪是猎物,但猎物不仅仅是祁颂雪。
清丰县何时藏了这么多锦衣卫?祁颂雪不敢细想,她以为自己知道得够多,没想到还只是冰山一角。
上位者给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们想给你们看到的。
按着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去倒推源头,或许三年前,从张典史推开祁颂雪家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只是这样的结局,祁颂雪不想要。
从巷口到家的这段路很短,祁颂雪却走得很慢。路过段玉郎家时,她特地停下看了一眼,那门还如她走时关上的一般,想来家里的人还没回来。
再往前走,干净的地面上突然湿润起来,一些不明真身的糊状物体散发着阵阵酸腐的味道,应该是哪家的泔水洒了。
寻常人闻不得这个味道,背上的亓官策眉头紧皱,昏睡着还在干呕,祁颂雪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舒缓。
这味道,还没有虎门水牢的味道冲。
又往里走了几步,那地上竟然变得泥泞,落脚之处都是秽物,秽物的尽头,祁颂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踮着脚用粗麻布擦着祁家的大门。
这敦实可靠的背影,不是孙嫂子还能是谁?
祁颂雪挤出一个笑:“孙嫂子,面铺不开来我家当洒扫了?”
孙嫂子闻声回头,往外摆手让祁颂雪离远些。
“这里脏得很,我马上收拾好了,这些人也是,根本说不听,祁大哥怎么可能是……”话到一半,孙嫂子怕祁颂雪听了难受,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总之就是,那群人不可理喻,你多担待。”
兔死狗烹,人走茶凉,都是一样的道理。
祁颂雪当初如何在这东林巷耀武扬威,今朝落魄,都要悉数归还,她心如明镜。
只是没想到,祁大顺连杀三任知县的事情,竟然这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
想来张典史同她一样,用了快速散布谣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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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②①:明朝县衙分三堂,大堂就是公堂,是知县处理重大事务、公开审理案件的地方;二堂是知县日常办公、接见下属、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三堂是县衙最内层的区域,通常作为知县及其家眷的起居之所。这里不仅有办公区域,还兼具生活功能,是知县处理机密事务、休息养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