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深情

　　十一月深秋，南城下了一场冰冷的雨。顾言深位于顶层的豪华公寓，已经一周多没有人员进出的记录了。物业多次联系不上，最终在特助陈明忧心忡忡的授意下，选择了报警。

　　厚重的实木门被警方技术开锁，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率先涌出——是那种寺庙里常见的、浓烈到发腻的檀香，但在这股香气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以及一种类似陈旧草药燃烧后的苦涩余味。

　　为首的警官打了个手势，队员们谨慎地进入。公寓内部整洁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透着一种没有人气的冰冷。然而，越往主卧室方向走，那股诡异的混合气味就越发浓重。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一名警员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推开。

　　即使对于见多识广的刑警而言，眼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卧室的窗帘紧闭，只靠警方带入的强光手电照明。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混合了朱砂和不明金属粉末的颜料，绘制了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无法辨认的诡异图案，线条扭曲缠绕，仿佛某种古老的禁忌法阵。顾言深就躺在这个图案的正中心。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定制西装，白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一颗，打着深色领带，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极其重要的典礼。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异常安详。如果不是他胸口西装被撕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窟窿——那位置精准得像是要徒手掏出自己的心脏——以及他身下地毯上那片已经干涸发黑的、大面积浸染的血迹，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只是陷入了沉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表情。顾言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淡紫色的，但他的嘴角，却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形成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憧憬和释然的笑意。那双曾经在商场上锐利如鹰隼、后来因疯癫而布满偏执与痛苦的眼睛，此刻轻轻地闭着，眼睫在惨白的皮肤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美梦。

　　“封锁现场！法医！”警官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刻下令。

　　勘察工作迅速展开。卧室里散落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物品：几个早已熄灭的青铜烛台，烛泪是诡异的幽蓝色；一些写满扭曲符咒的黄纸符箓，散落在顾言深身体周围；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放在他右手触手可及的地方；在房间的角落，还发现了一个小火盆，里面是烧尽的纸灰，隐约能辨认出似乎是些绘有图形的纸张和某种草本植物的残留。

　　法医初步检查确认，顾言深已经死亡超过48小时。体表除了心口那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创伤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那处伤口边缘参差不齐，符合徒手或使用非锐利器具强行刺入、剜挖的特征，现场没有发现符合的凶器，推测可能被凶手带走或……并不存在传统的凶器。

　　尸检结果在数日后出炉，带来了更令人困惑的信息：顾言深的血液中检测出极高浓度的、一种结构复杂的合成致幻剂成分，这种物质能强烈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导致极深的幻觉、妄想和现实感丧失。

　　法医报告谨慎地指出，在这种剂量下，使用者很可能已经完全迷失在自身建构的精神世界中，感觉不到现实世界的物理痛苦。

　　报告结论倾向于，顾言深是在服用大量致幻药物后，在药物引发的严重幻觉支配下，自行用手或某种钝器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试图取出心脏。而由于药物的强烈麻醉和致幻作用，他可能在操作过程中并未感受到多少□□上的痛苦，甚至可能将这一自残行为，幻觉成了某种“仪式”的必要步骤，从而解释了他脸上那抹诡异安详的笑容。

　　消息无法封锁，迅速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商业巨子顾言深离奇身亡，疑沉迷邪术酿悲剧”

　　“起底顾言深最后时光：从商界天才到迷信偏执狂”

　　“警方确认顾氏集团前总裁顾言深系自杀，现场发现诡异祭祀道具”

　　报道中无不惋惜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奇才，如何因情感挫折导致精神崩溃，最终竟荒唐地相信怪力乱神之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人们将他晚期的疯狂行为——包括非法拘禁前女友、精神失常、以及这次诡异的自杀——与他早年精准的商业手腕对比，徒留一声叹息。警方进行了大量走访和排查，未能发现他杀证据。公寓监控显示最后一段时间只有顾言深一人进出，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外来生物信息，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

　　最终，案件以“因精神问题导致的极端自杀行为”草草结案。

　　喧嚣过后，一切归于平静。顾言深的葬礼由家族旁系成员和陈明低调处理。巨大的财富和曾经的辉煌，随着那具被放入墓穴的棺木，一同被黄土掩埋。

　　没有人知道，在意识彻底被药物和失血吞噬的最后一刻，顾言深“看”到了什么。

　　或许，在那个由强烈致幻剂和濒死体验共同编织的、亦真亦幻的瞬间，他以为用手剜开血肉、触碰心脏的剧痛，是开启时空之门必须支付的“血契”代价。

　　或许，他真的相信自己正在穿越无尽的虚无，即将抵达那个有她的、梧桐树下光影斑驳的夏天。

　　或许，在彻底湮灭的黑暗中，他真的看到了十七岁的苏晚，正拿着冰水，在校门口，对着他，展露出羞涩而明媚的笑颜。

　　所以，他才笑得那样满足，那样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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