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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北苑社区的儿童乐园里萦绕着阵阵铁链晃动的吱呀声。
白星星双手分别攥着从漆着蓝漆的钢铁龙门架上垂挂下来的那两条被人手磨得锃亮的银白铁链,屁股坐在那块灰头土脸的厚实白色帆布上,脚蹬地,将双腿抻得通直,接着,他前脚掌一用力,收起双腿,重心向前,将自己荡了起来。
他的旁边,谢琟坐在另一个秋千上,脚点地,轻悠着。
“你真是活该啊!”白星星说。
“我哪知道她脾气那么大!”谢琟讪讪回道。
白星星闻言,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起谢琟。
他从未去拉过女孩子的系带。
这个被女孩们称为“小可爱”的挂脖式胸衣是女孩们正在成长的象征。
姐姐跟他说过:这是保护女生隐私的东西,男生不能去碰。如果他敢捉弄女生,去拉她们脖子上的系带,她就把他的手剁了。
白星星将白圆圆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谢琟,并告诫他这事千万不能让姐姐们知道,不然有他好看的。
谢琟脑海中浮现出白圆圆狰狞的面孔。这个自己姐姐谢渝的好朋友,好闺蜜,真能干出这事。
而且,白圆圆与谢渝还达成一种奇怪的约定:各自弟弟若是犯浑,对方都有权力也有义务替自己教训一番。
并且,她们这莫名其妙的约定还得到了父母们的大力支持,这也使得他们两个对自己的姐姐和对方的姐姐都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其实一开始,家里是要让谢琟转学去“弘毅”的,但姐姐就在那念书,他说什么也不愿和姐姐在同一所学校,加上白星星那时已经确定了要去“明德”,所以他也坚持要留在“明德”。
见他如此执拗,家里便遂了他的愿。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后来叶静文将此事告诉谢渝时,谢琟还是被姐姐胖揍了一顿。
洗漱完,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享受着空调送来的冰爽的白星星变成了“大”星星。
他像条砧板上的鱼,从床的这边扑腾到那边,再从床的那边滚回这边。
当他倒腾到床的中间位置时,忽然一个打挺,在床垫的闷响中挺直脊背折身坐了起来,下床走到书桌前坐下。
书桌的左边,一摞漫画书与漫画杂志整齐地垒在那;往右,一排用透明的PS材质塑料壳分别装着的音乐磁带被有序地用一个铁制的绿色书立架摆放在书桌中间靠墙的位置。
白星星的手指从几个当红的歌手面前划过,直到另几个当红的歌手面前依旧没有停留。往后,那几个当红的乐队显然也没有得到他的青睐。
他抽身拉开书桌左侧的抽屉,里头一大票正当流行的和过去流行的歌手安静地躺在那。
他挖矿似的在里头翻着,塑料壳碰撞发出的“噔噔”声回荡在房间内。
他把那几个老牌歌手拿起又放下,撇撇嘴,关上抽屉,将目光重新放到桌上的那一排音乐磁带上,从几个“孙燕姿”里头随便掏出一盒,拿上放在书桌最右边的台灯下的那个“小霸王学习机”和耳机,重新躺回床上。
翱翔在音乐世界中的他出神地盯着天花板,思绪飞跃,不知不觉又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新老师,新同学,新朋友,老朋友,还有那个不知道一切,不知该算同学还是算什么的人。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来袭,眼前的灯光逐渐朦胧,眼皮像汲了水的海绵,每濡湿一点便更重一分。眼帘一开一合,直至再也抬不起来。
等再度睁开眼时,母亲正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臂膀,用温柔的口吻呼唤着:星星,星星,起床了,七点了,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白星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呕哑嘲哳的回复。
母亲起身走出房间不久,他便听到厨房里传来了锅碗碰撞的声音。
他睡眼惺忪,躺在床上将头偏向窗户,瞥了眼透着丝丝光亮的窗帷,又缓缓将头转向床头柜方向:复读机不知何时跑到了床头柜上,安静地躺在那只小猪造型的闹钟的猪脚边。
他眯着眼,尝试去看清闹钟上的时间。
待看清指针所指向的数字,他不禁嘟哝道:“不是才六点三十六吗?什么就七点了?”
他又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快要重新入睡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闯入耳际,将他惊醒,把他从温柔乡里生拉硬拽了回来。
他扭头朝门口看去。被推开的房门前,姐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顶着一头缭乱的头发,睡眼蒙眬地俯视着自己。
他用嘶哑的喉咙奋力挤出两个字:醒了。
听到回答的白圆圆没有回话,只是不再继续站着,转身离开房门口,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被惊醒后,白星星已然不像刚才那般困倦。他强忍着酸涩,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
神完游的他抻了抻一夜未动的粗腰,蠕动着,朝床边挪去,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将空调关上,拖着沉重的躯体起身下了床,走到窗户旁将窗帘拉开。
虽已做过准备,但窗帘被拉开的一瞬间,闪耀的光芒还是迅猛地闯入眼瞳,将他晃了个神志不清。
逐渐适应光亮,白星星站在窗前,双手叉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云朵零零散散地在天上飘着,放眼望去,天边一片湛蓝。回环于半空的啁啾鸟啼与街上的嘈杂喧闹交织成一片,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然展开。
“发现什么了吗‘哥伦布’?”洗漱完的白圆圆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弟弟的背影打趣了句,随后拉高声调喝道:“几点了还看呢?快去刷牙洗脸!”
白星星心头一颤,立即回过身,双手也怯怯垂下。
过了两个月神仙日子的他已经对早起产生了抗拒。但姐姐的威严更令他畏惧。他迈着战战兢兢的步伐离开房间,耷拉着脑袋走向卫生间。
客厅的座机响起一道火急火燎的铃声,打断了餐桌上平静的闲谈。
白星星拿着那颗他刚剥好的茶叶蛋从座位上站起往客厅小跑过去。刚将听筒放到耳边,里头就传来谢琟迫切催促。
在谢琟的催促下,白星星稍微加快了那么点用餐的速度。
但也只是快了那么一点。
他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白米粥倒入嘴里咽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仔细将嘴巴擦干抹净,不慌不忙地回到房间换好衣服,拿上昨晚买的笔,走到玄关处穿好鞋,和家人道了声别,打开家门,慢悠悠地晃下楼。
早已在那的谢琟环手于胸,满脸焦急。
瞧见白星星出现在楼道口,他抱怨着迎了上去,将手搭在悠悠哉哉的他的肩头,搂着他,紧赶慢赶地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走去。
二人夹在一群穿着领口和袖口是绿色的白色短袖POLO衫、裤子是绿色的涤纶面料运动裤的校服的学生中间。
鹤立企伫的谢琟心急如焚,嘴里嘀咕着:怎么还不来?
仿佛听到他的呼唤,远方传来一道绵长刺耳的鸣笛声,随后便有一辆绿色外壳的公交车大张旗鼓地朝他们疾驰而来。
谢琟睁大眼仔细望去。公交车前挡风玻璃上方的那个数字“6”好似一双柔软嫩滑的手,安抚着他焦躁不安的心神。
绿色的长方形盒子平稳地停在他们身前。
两个少年随着人群拥上长盒肚子处开启的小门。二人仿佛被海浪裹挟的沙砾,身不由己地夹在一众个头比他们稍高的学生中间,艰难地攥着车上的扶手。
许是因胖子比较容易流汗的缘故,上车不久便有几滴汗珠从白星星的额头渗出。
但相较于闷热,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一上车就有股像山上旱厕里的味道闯入他的鼻腔,直冲脑门,令他作呕。
他把目光移到同样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谢琟脸上,发现他也跟自己一样疾首蹙额。
二人相视,心领神会地撇撇嘴便望向窗外,苦中作乐欣赏起风景。
这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在祈安县城的水泥路面上风驰电掣,车上的乘客大多是穿着那套绿白参半的校服的学生,剩下的就是一些穿着朴素的中年人。
与神采奕奕的学生们不同。中年人们神情淡漠,安静地坐着或随着汽车前行的惯性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晃动着。
行驶了一段路程,车内的喇叭播报着即将到达的下一站站名。但疾驰的汽车将司机不想停车的想法表露无遗。
它从一众探身招手的学生面前飞速驶过,扬长而去,全然不顾身后那一道道疑惑中带着些许不满的呼喊声。
随着愈来愈远的抱怨,车厢内响起浪潮般的窃笑。
可好景不长,正当车上的人们沉浸在庆幸自己上车早的喜悦中时,汽车突然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骤然停下,幸灾乐祸的人们像被风吹倒的麦穗,在脱口而出的惊呼中随着汽车急停的惯性向前倾斜。
斥责声在车厢内此起彼伏,而当中最刺耳的是驾驶座上的司机口中发出的。
这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怒冲冲地拉开窗户探出头,对着一个站在路中间的、满头白发、佝偻着腰,僵硬的双腿不停打颤的老人喝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没长眼睛吗?要死换个地方死!别来这害人!
将心中不快喷射过后,他忿忿拉上窗户,踩动油门,猛打方向,从老人一旁驶开,照着规定的线路继续前行。
而接下来的剧情仿佛预设好的一般,与先前如出一辙:喇叭里的报站声、车窗外的指责声、车厢内的窃笑声接踵而至,升腾跌宕。
喇叭里传出那道人们期待已久的声音:“‘明德中学’到了。”
绿色长盒缓缓停下,前后闸门开启,车上的学生们如洪水猛兽般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一阵喧闹后,车厢内便只剩下那些淡漠的中年人。他们被那个发出阵阵低吼的绿色樊笼带着,继续朝前行进去。
白谢二人并肩走在校园里那两排对峙着的香樟树中间,互相抱怨着车上那股奇怪的气味,
忽地,话说一半的谢琟脸色变得惶恐起来,嘟哝道:“这老太婆这么早吗?这不是还没上课吗?”说着便迈腿朝前狂奔而去,留下一句着急忙慌的“我先走了,回头说!”
看着谢琟惊慌的背影,白星星往他跑去的方向放眼:谢琟的班主任林老师正朝三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他对着谢琟的背影嘲笑了两句,摇曳着肥胖的身子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班级的方向移动。
就在快要走到班级走廊前的台阶时,他瞧见肖天和一个男生在那条水泥斜坡路的下边挥着手、喊着他的名字。
来到跟前的肖天同他打了声招呼便向他介绍起与自己同行的那个男生。
“江逸丞,也是我们班的。跟我一个宿舍,睡我下铺。”肖天指着那个男生说,随后扭头看向那个男生:“阿星,昨天跟你说过的,我兄弟。”
白星星与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长相普通,但双眼透着股精明的男生打了声招呼,这个叫江逸丞的男生也和气地朝他颔首微笑以表心意。
三人虽说都是由后门步入教室,但目光所及各有不同。
白星星在教室里粗略地浏览了圈,心里盘算着这个时间来学校刚刚好,以后就按这个时间来。
坐在前排的江逸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在脑海里捉摸着怎样才能用最短的路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肖天则是不自觉的,用意味深长又带着些许期待的神情看向乐乐的座位。乐乐静坐着,并未因他们的到来展现出任何波动。
肖天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尴尬又迅速地将目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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