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蝼蚁
“咻——唰!”
晨雾未散的林间骤然响起两道锐啸,青树枝破空的速度快得几乎撕裂空气。
幺幺早起发现身边没有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木屋,鼻尖刚沾上草木的清润,就被远处一阵凌厉的破空声拽走了注意力。
幺幺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草丛,看到了祝香携的身影。
不远处的空地上,她正握着一根削得笔直的青树枝,身影如惊鸿穿梭在晨雾里。树枝虽无剑锋,却被她舞得势如破竹,劈砍时带着呼啸的劲风,仿佛要将晨雾生生劈裂。
她在练剑。
幺幺到没想到前一天刚遭遇同门师兄背叛,可能这辈子都将被迫留在深山野沟的人还能早起练剑。
吃惊的想着,注视着她能将一根树枝挥舞的像一把真正的剑,幺幺更惊讶了。
祝香携握枝的手腕稳如磐石,劈砍时带着雷霆之势,收招时树枝猛地刺向地面,“笃”的一声扎入泥土半寸,震起的尘土混着晨雾,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
她的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眉峰紧蹙,周身气息凝如实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狠厉,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仿佛眼前不是空无一人的树林,而是生死相搏的敌阵。
一剑一剑,一转一跳,漂亮的像一出随时准备寻机刺杀的断头舞。
幺幺看得眼睛都亮了,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小手悄悄攥成了拳头,跟着祝香携的动作小幅度比划起来。
她学着那劈砍的弧度,胳膊轻轻扬起又落下,祝香携凝神聚力时绷紧的肩背,她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小身板,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同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那股冷冽的杀气所波及。
偏偏,一只靛蓝蝴蝶猝不及防被卷入剑风,翅膀被气流裹挟着,直直朝着她刺来的枝尖撞去!
幺幺站在旁边看得心头一紧,冷汗瞬间漫上后背,刚要失声喊出“小心”。
祝香携的动作却骤然定格。
那是极致的静止。
祝香携身形绷如拉满的弓弦,握枝的手指青筋凸起,枝尖距离蝴蝶不过寸许,凌厉的气劲已将蝶翼吹得微微蜷缩,却偏偏没有再进半分。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林间只剩风穿过枝叶的轻响,幺幺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慢了半拍,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掌心凉得惊人。
蝴蝶却不怕,自顾自在气流中挣扎了片刻,终于扑扇着翅膀稳住身形,它绕着祝香携艳丽的脸颊飞了一圈,翅膀上的鳞粉在晨雾中闪着细碎的光,竟轻轻落在了她那根凝聚着杀气的青树枝尖上。
祝香携的眼神依旧冷冽,却没有丝毫被打断的动怒,只是指尖微不可察地松了松,那股迫人的气场稍稍敛去,只剩晨雾裹着这奇异的画面,静得能听见蝴蝶翅膀扇动的轻响。
“冬天怎么会有蝴蝶呢?”
祝香携用树枝挽了个剑花,赶走了蝴蝶,把树枝抛给幺幺。
“冬天没有蝴蝶吗,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蝴蝶啊。”幺幺新奇的拿着那根树枝反复看,和祝香携一起往回走。
“不仅有蝴蝶,花草也不枯萎。”祝香携擦擦脸上的汗,“就像会下雪的春天。”
幺幺笑笑不说话,一路把树枝握在手里不肯扔,等祝香携清洗干净,两人在中午前走去了梁家。
“你从正门走。”
祝香携说完,翻身跃上了房顶。
幺幺看她走远,扫扫鼻尖,学着她的样子竟然挽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剑花,满意的敲开了梁家的大门。
梁辛一开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幺幺没忍住噗嗤笑了:“夫君?”
梁辛被她这一笑吓得魂都飞了,双腿软的扒拉着大门也没撑住,没骨头似的滑了下去,眼睛还盯着她的脸,一动不敢动。
然后被幺幺拽住后领拖进了屋子里。
木屋的门被晨雾推得半掩,梁辛缩在靠窗的矮凳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媳妇变成两个,一个冷一个暖,面对面说话。每每其中一个眼神瞟过来,身子便猛地一僵,指尖攥得发白,不停念叨阿弥陀佛。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看。”祝香携站起身,在桌子上翻找,眉头紧锁看向梁辛:“那个盒子呢?”
“……什么?”
他哪里敢说那天祝香携走后,宫彦原本睡的好好的,某个瞬间猛的睁开眼,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抄起剑就破窗而出。
自己被吓得不轻,连夜把屋子里能换的都换了,旧的床铺被褥包括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祝香携一眼就知道那盒子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不过幸好,她过目不忘,可以大概默写下来。
“没有就算了吧。”幺幺仰面躺在大棉被上,左右打滚儿,“好舒服。”
“我……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梁辛终于找到个理由跑了,祝香携还想再去后山看看那个结界,也走了。幺幺就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她穿着衣服把自己卷进被窝,没一会儿,突然有个滑溜溜的东西缠着她的胳膊缠上了脖子,痒的她一直笑,好不容易把它从自己衣服里拽出来:“你干什么?”
紫色小蛇长长的尾巴在女孩消瘦的手臂上缠绕几圈,立起脑袋,不停吐猩红信子。
“那只乌鸦果然有问题对不对?”
“……”
“你和觉得祝香携不会骗我对不对,她那样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
“我不管,谁叫她相信宫彦不相信我呢?我可不会以德报怨的。”幺幺眼珠一转,比蛇还要灵气:“她一定会出去的,她又不是野孩子,我感觉的出来。”
野孩子是不会讲话不留情面的,是不会脸上那么冷心里却那么单纯的,更不会在面对打击后一蹶不振。
“祝香携的家在山外面,她是不会把心放在这里的。”
“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祝香携画出了那个符,图文附着在看不见的结界上,奇异光彩顿时显现,祝香携立刻调动全身为数不多的灵力进去,却被结界拒绝介入,全部反弹回来。
看来还是得用那枚玉佩来作媒介。
祝香携掌心开合,不只是缺少玉佩,自己的灵力恐怕也不够覆盖整个结界。
而在这个毒山里,别说是修行得到灵力,不被结界反噬吞噬掉就够困难的了。
一路憋屈吃下来,现在独身一人站在距离外界一步之遥的地方却出不去,祝香携只觉胸口积郁的烦闷陡然炸开,如岩浆冲破地壳般汹涌难遏。
她牙关紧咬,戾气横生,狠狠砸向面前的结界。
“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祝香携怀着满腔怒火踏入梁家院门,便被庭院里的景象定在原地。
墙角的日光斜斜铺着,幺幺小小的身子站在光影里,手里攥着的,正是她今早练剑后随手扔在阶前的那根槐树枝不过半人高。只见她踮着脚尖,小胳膊细得像刚抽芽的柳条,握着树枝却格外郑重,正一板一眼地比划着什么。
祝香携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别的,正是她今早即兴练的那套《青山剑》的起手式。
幺幺力气不足,挥出的树枝软塌塌的,连风都带不起来,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叫她意外。转腕时指尖的弧度,拧腰时脊背的弯折,甚至收势时手腕微微下沉的力道把控,竟与她练剑时的模样分毫不差,没有一丝偏差。
她今早练剑不过一个时辰,且动作舒展流畅,带着多次重复沉淀的韵律,从没想过会被人记住——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连剑都没摸过的人。
天才。
早在幺幺问她自己有没有修仙的天赋时,她就应该说有的。
幺幺和她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年龄和血脉,怎么都不可能比她差。现在看,恐怕比她还要强上三分。
并蒂双生,九成相似,合可为菩提佛法相,分可引天雷地火。
合,分,分分合合。
祝香携心念一动,眸中惊色翻涌,望着幺幺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双紧紧盯着树枝梢头、专注到发亮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震,竟忘了上前。
除了最后一式,祝香携剑横于眼下,幺幺却是树枝点地外,没有半点儿差错。
女孩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扔掉树枝,意外的发现祝香携在旁边看着,大惊失色,赶紧让她躲起来。
她们是不能同时出现在梁家的。
祝香携藏回了房间里。
没过一会儿,幺幺端着两份饭回来了,塞给祝香携一碗:“你会生气吗?”
“生气什么?”
“我学走了你的本事。”
“你能全学走才算本事。”祝香携压根不在意这个,给她夹了一口菜,自己也开始吃饭,不过一口菜进口,祝香携忽然面露难色。
这是什么东西?
酸甜苦辣咸里居然没有一个字能形容这个味道。祝香携很想吐出来,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
梁辛娘的手艺怎么忽上忽下,发挥这么不稳定……
跟变了个人似的。
“很难吃吧?”幺幺看她那样就知道,咯咯直笑。
祝香携看着她吃饭,默默开口:“我想试试我们能不能结合。”
“……”幺幺头也不抬:“什么?”
“要离开,需要力量。”祝香携说:“我们是同一朵花化身,合可为菩提佛法相,分可引天雷地火,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只要我们结合,再分开,会有力量产生?”
祝香携点头:“对。”
“我以为什么大事,你刚才脸色好可怕。”幺幺笑容灿烂,嘴上说着不要紧,却迟迟不肯松口答应。她伸手把祝香携只动了一口的米饭盖在自己碗里,“你出去待一会吧,我想一想。“
祝香携明白,结合是有风险的,对于没接触过仙法的幺幺来说,更是恐怖。
她没有立刻拒绝,已经出乎祝香携的预料了。
祝香携轻轻关上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盯着看着刚才幺幺练剑的地方看。
树枝还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她细细回想刚才幺幺的动作,忽然觉得最后那一下很奇怪,为什么要把树枝点在地上?
恰巧飞来的蓝色蝴蝶加深了最后收尾的动作,她不信幺幺记不清结束时剑应该放在什么位置,除非,她是故意做错的。
祝香携站起身,重新捡起树枝。
摆出了刚才幺幺的动作,向下看去,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祝香携随意挪开树枝,打算扔掉。
这次,她看到了一只被碾死的蚂蚁。
一只被树枝碾死的蚂蚁。
门突然打开,祝香携猛回过头,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从门框正中央走出来,她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又神秘,面如佛,心凌虐。
“可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