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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白清指鹿马,原来家藏方寸印
漆黑的牢狱内连空气都是逼仄的,而小小的祁阳站在此间,竟是明眸如星。
她再问了几处情况,交代道:“接下来,若是公堂对簿,你得记住,这人是戌时死的,而你当时还站在外边醒酒,当时肯定有人看见你站在外边。”
女孩刚说了个七七八八,遽然间听见门外有动静,黎璃自然也是察觉了的,给了女孩一个示意——两人离开。
崔卿看见人消失在原地,感觉自己在做梦。
黎璃觉得自己这个哑巴当得格外省心。出了这监狱,在衙门外一处角落站定,他问:“为何你答应帮他,用的是‘我’,不是‘我们’?”
“我能代表你胡作非为吗?”她摊手,“如果不能,那么自然是只我答应了他。”
“我已经插手了,从移步换景去事发现场开始。”黎璃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祁阳笑嘻嘻地歪曲解释道:“你只是听从我的要求才移步换景的。刚才带我去监狱也只是你在帮我的忙。修士不得妄自干扰因果,我不是修士,我帮他,不扯因果。你帮我,但你我相识,本就有因果。”
这番话可谓是在向天道诡辩避祸。黎璃不知道怎么评价,良久后,他叹气,“你只是个孩子。”
“可……”祁阳本来想说,她看得出来他不想出手。难得在一件事上和这人产生了分歧,她却不愿意揭穿这个残忍的事实。
女孩收拾心绪,轻蔑地咧嘴,“是这样,可是谁让官府那些大人们都这么不做人呢。”
黎璃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接下来去哪?”他心里有点谱,但不知道女孩会以怎样的方式做到。
“去找找那位魔修。”
怎么找那个魔修?
黎璃见女孩手抬起来,掌心里竟有一缕魔气。他很少真感到错愕,此刻也不得不如此。半年朝夕相处,他还是常常为对方的惊天举动所震撼。
“之前那个气息我觉得……危险,所以小心用灵气留了一点。”
“你……”黎璃是真的好奇了,问:“怎么做到的。”
区区追踪魔修气息,他都不需要动手指。但他是什么修为,这个孩子又有什么修为。
“不太容易,这东西逸散得很快,只是我感觉得到最后一点残留,抓住不难,但压制这点东西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女孩平静解释,“我知道大黎你有种本事能看透我藏了什么,你随时可以探查,但你没查。不能怪我瞒着你。”
黎璃沉吟片刻,想到这孩子也许同时具备魔修天赋,能够暂时潴留魔气。
他除了特别拿不准的情况,一般是像个凡人一样,不开神识的,看见什么是什么。可以说他松散,也可以说他确实不需要谨慎。
“现在只要照着这个魔气找就好了。”
“可我没有教你追踪术。”黎璃挑眉。
“凡人有凡人的办法,对这点事还是管用的,之前害怕这位魔修先生死得有点远,但现在我有点把握赌这人其实没有离开苏镇。因为田玉应该是一开始没有想要郑寻的命,故而没有必要谨慎到埋个魔修还得藏着。”
等到小孩花言巧语问客栈老板牵了一只大黄狗后,黎璃彻底佩服。
“我是不会追踪术,但魔气也是一种气息,所以找点别的动物试试,狗鼻子灵,以前试着逗过有个婶子家的狗,它能感觉到我身上的灵气,自然没道理闻不到一宗同源的魔气。”女孩牵着绳子,逗弄着这只大狗,笑嘻嘻地说。
大黄狗嗅了嗅女孩手里那一缕魔气,害怕地抖了抖,却也还是找得到的。它亲近地蹭了蹭女孩的腿,沾得她裤管全是狗毛。
疏朗的笑声从男子喉中发出,“走吧,这位田公子今天摊上你这么个奇人,倒是天网恢恢。”
“我只是做我想得到而且能做的。”
“可是小友你能做的事,那可不少。”黎璃莞尔。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事事都不拘泥于常理,实是妙人。
“你不是常常念叨有个大诗人的诗‘人生不称意,白发弄扁舟’。我现在年纪轻轻,能做的事自然是多的。”
两人一路跟着大黄狗走,出了城,一路向远。青年思索着今日的事,突然问:“小友,要是你老了,你会做什么?”
“嗯……好难的问题,不过我觉得我要是成了个老奶奶,肯定是个有趣的老奶奶,有讲不完的故事,领着很多小孩子一起玩。”女孩很轻松地回答道,“要是有一天玩不动啦,我就去山上成天坐着看看红日初升、夕阳西下,等连饭都吃不动了,就请人把我这个老人家埋了。希望到了阴曹地府,我又能好好的啦。”
他追问,“那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这个真不知道,反正昨天的一切不过是留给现在来讲的,等我老啦脑子又还没昏的时候,大黎你来听听我说话,就知道我这一生是怎样的一生。也许是个江湖大侠,也许是个商贾豪绅,明天的事情明天自然知道。”
黎璃不由得联想起来,叹道:“涣兮,其若凌释;飂兮,若无所止。”
“什么?”祁阳没听清。
青年微微笑,“没什么。”
今日无风,女孩刚刚出城,半路把拴住大黄狗的绳子递给青年,问城外小屋一妇人借了一把很旧很烂的铲子,人家倒也爽快地答应,毕竟这铲子旧到根本不担心谁为了它舍弃信誉去借而不还。
惨白的烈阳将大地烤得干涩开裂,土地像是一块块羔羊皮糊在脚下,二人顶着热头一路来到荒郊野岭。凶残的魔气开始不安分,很显然,他们确实在靠近什么。
山路崎岖,于祁阳来说却是轻松路程,树林里有夏虫的嘶鸣声,在荒山上的一棵老山楂树下,魔气停止了四处乱窜,大黄狗也冲着老树叫了几声。
祁阳拿出半路借的铲子,直接开挖。挖土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黎璃坐在一边,没插手,女孩也没问他帮忙。
青年知道小友手上有过经常干活的茧子,却一直不明白她这样的小孩子究竟干过什么活。读书到底是要花不少钱的,大户人家的孩子才会小小年纪识字众多,可她没有矜贵之态;若说是什么农户家的孩子,她亦没有节约之心、拘泥之态。
她到底来自何方?黎璃想知道,又不愿问。
祁阳没挖多久的土,果不其然,挖到了一具尸体。这位魔修已经死了好些天,又肿又臭,青黑流脓,可怖至极。
令女孩欣慰的是,不光是找到了尸体,还找到了那把作为凶器的断刀的碎片。
“那把刀的主人就在这了,那位田公子也应当在这销赃的。但这好像只能排除?”黎璃好奇地问,他牵着狗。
大黄狗恭敬地蹲在男子腿边,像个雕塑那般虔诚。
确实如他所言,就算挖开土里找到了这位魔修的尸骨,也只是洗清了魔修作案的嫌疑。
“大黎你知道的多,是不是有这么条律法,凡人用财宝雇佣散修是要登记在册的,而且必须在京城的总务府有不可更改的记载。”女孩淡定地解释,“仙务司总不可能查不出来是哪位灵修击杀此魔吧。”
青年反应过来,他自然是知道这条路子的,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毕竟他办事也用不着走这种程序。
“我寻思着,那位知县之所以非要拉崔卿下水,是因为这事绝对不能推给魔修主谋,这样一来仙务府的修士就会出动来追查魔修,但这位魔修又被田胖子给请人干掉了这么久,这样顺藤摸瓜,他就洗不清了。田玉不聪明,借刀杀人,但县丞知道必须去认定是崔卿要害人,送他伏法,否则就洗不清了。”
这事说来有趣,田玉是个很有想法的凶手,及时想出了栽赃手段,却又完全不清楚要是顺着这魔气一抓,反倒又给他牵扯出来。
祁阳说罢,向那魔修尸身作揖,毕竟掘人坟土使之暴露于荒野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他太大意,这魔修被我给找到了。”她转身准备回城找伍老五,“差不多啦,办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只差人和了,仙务司一来,事情就结咯。”
黎璃听明白她的思路,笑:“你倒是胸有成竹。”
“谈不上,这次这位崔卿先生摊上的事情还挺大,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总归是不能露怯。”
黎璃想到了什么,凝眉:“如果那位田州同非要保住自己的小儿子,纵然你可以拿证据,也不好办。你要如何?”
她轻松道:“大黎你说得对,谁知道证据确凿后他们还会怎么办。我只是个孩子,无权无势,保崔卿不被拉去当替死鬼就得了,别的我不管。”
二人回城的路上一路无话。
第二日卯时,天蒙蒙亮,星辰还没黯淡下去,穿戴好官服的廖县丞刚刚准备问问那个伎子是不是屈服了,突然有衙役告诉他苏镇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
四下都在传田州同的儿子杀了人,栽赃给了别人,官官相护。
这事是怎么传开的,谁也不知道,只是镇上突然有了歌谣,竟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四处传唱。内容是:
“田家有块玉,州同掌中宝。杀人心无愧,假哭凄声切。昨日嫁祸魔,今日嫁祸人。藏赃山楂树,黄土埋怨鬼。可怜世道恶,屈打妄成招。人命如草芥,魔又在人间。”
这歌写得甚是没水平,既不押韵,也不朗朗上口,纯纯破烂打油诗,但就是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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