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霸总尼龙绳的另一种用途

　　李原被李家赶出家门口后捡到过一个孩子，和他差一两岁，却比他还先流浪两三年了。

　　但这孩子品行不好，很爱惹事，还特混，唯有一点，就是爱笑，笑声很响亮，露出颗没长好的蛀牙来，像条没心没肺的狗。

　　李原和这孩子的相遇并不是传说中的救赎，而是这混蛋硬是自来熟，霸道又蛮横地要来抢李原的饭。

　　当时李原十三岁，而这孩子也才刚上初中的年纪。

　　小孩发育很快。

　　他比李原强壮很多，也比李原更高，更饿，李原本来就未成年，辛苦打工来的钱只够自己吃几顿饭了。

　　结果那之后每天还得被迫分给这孩子一半。

　　可小孩不是孤儿，他还有爸爸妈妈，只不过都二婚了，早就不管他了。

　　他却还有学上。

　　由于小孩读书早，他爸爸妈妈早早地就把年幼的他丢到了学校寄宿，所以他和李原竟同为初二的学生。

　　对于自己的饭总是被抢，李原也只是选择给他留一份饭，自己吃少的那一半。

　　本来两人也是同校。

　　至于一切的起因，都是李原流浪途中请他吃了一顿饭，当时鼻青脸肿的小孩哭得眼睛都肿了，眼眶像是蒸熟了的西红柿。

　　他吃得比李原还饿。

　　两个都在长身体的孩子，一个拼命地在喊哥，一个像是大人一样在清算余额。

　　李原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只是他最先注意到了这个在雨里追着条狗踩狗的尾巴玩的孩子。

　　小狗惨烈地嗷嗷越过人群，屁滚尿流地径直往李原身后缩。

　　小孩跟着就注意到了这个瘦瘦高高的白净少年，相当显眼的外貌。

　　他认出来这位是在学校里出现过几次的李原，是那位童星李昭宁的弟弟。

　　李原话不多，安静地扫了一眼他的眼睛，就说，我带你去吃饭。

　　小孩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人嘛，哪有人一上来就请吃饭的？

　　这个世界哪个人不是对他们这种没人管的孩子给予厌恶？

　　但是李原真的是要给他吃饭。

　　这么几天了，只有李原知道，一个人好几天不吃饭是会饿的。

　　怪不得街上那么多人，这条笨狗也只敢往李原身后钻，原来还真是会挑人的——

　　两人因为这一顿饭就勉强认识了，之后也没有再见过面。

　　直到三个星期后的某天天黑，李原手里攥着刚从工地结的、被汗水浸得发潮的五块钱。

　　他买了一份饭。

　　路上却被个半大小子往额头上扔了块鹅卵石，

　　“喂，那谁，分我一半。”

　　小孩桀骜不驯地依靠着桥柱继续掂量另一块鹅卵石的重量，校服外套系到腰间，露出瘦得硌人的脊梁。

　　他鼻子底下还挂着血痂，嘴角却咧着，露出那颗歪歪扭扭的蛀牙。

　　李原没理他的威胁。

　　小孩却几步窜过来，一把抢过干馒头，掰了大半塞进嘴里，嚼得心口发堵。

　　“谢了啊哥。”

　　可十三岁的少年本是饿疯了的年纪，更别提李原已经打了一天工都没吃饭了。

　　可他看着对方锁骨处青紫的瘀伤，终究没说话。

　　由于未成年，李原打工一直很困难，还总是被克扣工资，他大多时候都要不来工资。

　　但是后来由于小孩在，这种情况总是要好一些，小孩会去帮他揍那些老板。

　　李原只是简短地教育他，不要打架。

　　小孩听了总是哈哈地笑，他知道，这个人没啥脾气，但就是人好，是个好人。

　　连狗都喜欢。

　　李原后来得知，小孩成绩不好，也不读书，只爱玩，以及找李原蹭饭。

　　小孩说，他想当医生。

　　只不过，家里肯定连高中都不会让他上了。

　　李原说他可以帮他。

　　于是，李原真的就在那个暑假凑齐了小孩的学费。

　　没人知道李原是如何赚来钱的，但他绝对昼夜不停地干了很多苦活累活儿，小孩心里都清楚。

　　可是李原不让小孩一起打工。

　　也不让小孩逃课来找他。

　　李原说他在教务系统里有学籍挂着，他家里不敢给他学籍撤了，他们怕遗弃罪太麻烦。

　　更怕脏了姐姐的名声。

　　所以在他成年之前，他们都会定期交学费，乃至于是学杂费。

　　会考高考他都可以去参加。

　　所以不怕没学历。

　　只不过，学校那边从来不让李原进去，班主任也不认他。

　　大概是李家打了招呼，怕他通过学校这一条途径重新缠上他们吧。

　　李原除了给小孩攒学费，也给自己凑了读大学的费用。

　　他不把小孩当亲弟弟，他只是觉得，这只是一个误入歧途后，需要一个正向的成长指向的孩子罢了，所以他帮助了这个孩子。

　　而且，他也压根不打算给小孩攒读大学的钱。

　　他也凑不来这么多的钱，太多了，多年来的积劳成疾已经压垮了他的身体，他只够让自己读大一。

　　他也考虑过把读大学的机会让给小孩。

　　但是小孩不太听话，只是比刚认识要收敛了些，却还是要逃课，成绩也不好。

　　普高慢班吊车尾的成绩，也就两百来分，一直没有什么起伏。

　　基于理性来看，李原怎么看都觉得这笔钱该用在自己身上。

　　虽然他这辈子只正常读完了初一，但是高中知识他都有抽空在自学，加上前世的记忆，他其实更适合应付高考。

　　而这种日子一直到了高考那年。

　　不知小孩是受了什么刺激。

　　大概是他家庭那边已经和他失去来往了，也许是一模后两人天差地别的成绩，又或许是他亲眼目睹过了李原面对难题时的游刃有余。

　　他记得在那处肮脏破败的桥洞底下，一辆用废旧三轮车搭成的庇护所里。

　　李原专注地在桥洞对着城市那边漏过来的微光学习的模样，让他美好得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彩。

　　一模成绩下发的那晚，小孩捏着成绩单吊儿郎当地跑去找李原。

　　胸腔里压制不住的酸涩让他下意识就要去找李原，他爸揍完他以后就把他踹出家门了。

　　可那时的李原发了高烧，浑身烫得像火，他裹着捡来的破棉袄，把书贴在额头上降温。

　　他的嘴里还断断续续背着物理公式，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李原向来冷静，极少在他面前有过这种模样，这人不多时被撞见的脆弱刺痛了他。

　　连他都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

　　那年三月过后，小孩突然发愤图强了，他几乎拼了命，他咬碎了牙，他不管不顾地说他要考大学。

　　可是，当时李原却连多余的一分钱也没有了，他病了。

　　他需要治病。

　　他真的连一分多余的报名费都抠不出来了。

　　可当天下午小孩就偷了李原的身份证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两个月后他却又笑嘻嘻地拿着高考报名成功的消息回来了。

　　他给李原报了考。

　　看着准考证上李原两个字，李原头一回放松了神经，心无杂念地进入了考场。

　　后来李原考上了大学，小孩却又偷走李原所有的钱不见了。

　　原来小孩找渠道拿李原的身份证去改了名，他给自己改名成了李原，他把自己所有的户籍信息都大体复刻成为了李原。

　　为李原报名也用的他自己的身份证信息。

　　他计划完了一切，还让李原毫不知情地替他考了试，替他得来了一个医科重点大学的名额。

　　而这种情况本来可以被避免的。

　　但凡他李原在学校读过一天书，班主任也不会发现不了这个小孩不是他。

　　但凡李原有过一次机会去学校拍学籍照片，也不会被小孩用着补办的名义取代。

　　李原他几乎无任何在校记录，没有考勤，没有成绩，没有老师评语，甚至户籍系统中他的照片都是幼年旧照。

　　再加上李家刻意做了手脚，要求学校这边长期故意模糊混淆掉李原的存在。

　　李原幽灵般空白的档案信息给予了小孩太多可以被利用的漏洞。

　　可哪怕有一个人关心过他。

　　哪怕他能断绝掉对这个小孩最后一丝的善意，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后来小孩功成名就，听说他的妈妈还把他接到了新家庭，新家庭很好，继父是个大有名气的富商。

　　他把名字改了回去，他叫黄吾堂。

　　靠着努力和家庭的支持，他将是未来世界医学界里一颗注定闪耀的新星。

　　那天之后，李原只是收拾了一地狼籍，他连铺盖都被黄吾堂烧干净了，也和他被赶出家门那天一样了。

　　他什么都没了。

　　他仔细地从废墟中筛选了两三片铁块，手指在灰烬上渗着血，他想不起来手上的垃圾先前是什么物品了。

　　他准备把还能用的垃圾拿去卖废品换钱。

　　至少晚饭的钱能有了。

　　李原或许心也很痛吧，可他没哭，他似乎早就丧失了哭泣的本能。

　　他抬手安静地按了按肋骨的位置，那里是前几天搬货时被砸的。

　　没来得及治，现在倒和心里那点说不清的钝痛混在了一起。

　　他从来不会美化人性的善，所以更擅长接受人性的恶。

　　这一切都是他的主动选择，是他太理想化了，而现在这一刻，他终于好受多了，他已经感受不到其余的情绪了。

　　当务之急，是要打工，他要赚钱治病，而未来，他依旧有机会，他还有身份证，他还能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考。

　　没事的，李原，本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吃一堑长一智就够了。

　　活着吧，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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