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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铁壁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氛围中进行。精致的菜肴摆满了长桌,但许卿只拣着眼前几样清淡的入口,细嚼慢咽,胃口依旧不大的样子。裴子衿用餐姿态优雅,速度却不慢,偶尔会抬眼看向对面低头默默进食的许卿,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辰龙站在不远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不时偷偷瞟向许卿、带着探究和一丝残余震惊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待主菜撤下,换上餐后甜点和清茶时,辰龙知道不能再拖了。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专业而恭谨的笑容,对着裴子衿微微躬身:
“四爷,关于许‘先生’的恢复情况……”
裴子衿端起骨瓷茶杯,淡淡应了一声:“说。”
辰龙立刻翻开他那本至关重要的记录本,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许‘先生’的高热已完全退去,脉象趋于平稳,邪热尽除。身体机能正在快速恢复,只是……”他顿了顿,小心地选择着措辞,“元气终究有所损耗,体质仍显虚浮,需要一段时间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后续的调理,重点在于温补和静养,保持心情舒畅也至关重要,适当的、温和的户外活动对身心恢复皆有益处。”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祈祷自己这番“恢复良好但还需静养”的定调,能符合太子的预期,既给了她一定的活动自由,又不至于让裴子衿觉得她好得太快而放松“照顾”。
裴子衿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许卿身上,看不出喜怒。
许卿适时地放下小银勺,抬起眼,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轻声附和道:“我感觉……确实比昨天好多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带着点气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些。
辰龙连忙点头:“是的,许‘先生’恢复速度比预想的要快一些,底子……还是不错的。”他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把“异于常人”四个字咽了回去。
许卿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她沉默地用小勺搅动着杯中的花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片刻后,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眼帘,望向主位上的裴子衿,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先生……既然辰医生都说我好多了,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搬回客卧休息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充满感激和不想添麻烦的懂事,“主卧……还是您住更合适。这两天,已经给您添太多麻烦了。”
她的请求合情合理,姿态放得极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不愿过多叨扰主人的、知分寸的客人。
然而,她话音刚落,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辰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屏住呼吸,不敢去看裴子衿的表情。王伯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裴子衿摩挲杯壁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沉静的深潭,直直地看向许卿,那视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看到她心底最细微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让许卿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维持着脸上那抹带着期盼和些许不安的神情,与他对视,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闪躲。
就在许卿以为他会拒绝,甚至已经准备好接受更强势的“安排”时,裴子衿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主卧住不习惯?”
“不是的!”许卿连忙摇头,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赧然,“主卧很好,只是……太打扰您了。而且,我毕竟是客人,一直住在主卧,于礼不合。”她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带着为人着想的体贴,也符合她此刻“知分寸、懂礼节”的设定。
裴子衿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仿佛在判断她这番话里有几分真意,几分是想要拉开距离的借口。许卿努力维持着眼神的清澈与坦诚,任由他打量。
终于,裴子衿几不可察地颔首:“随你。”
许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浅浅的笑容:“谢谢裴先生。”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见裴子衿已然推开椅子站起身。他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再次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
“裴先生?!”许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又搂住了他的脖子,脸颊瞬间再次染上红晕。他怎么又抱?!
“你没穿鞋。”裴子衿低头看她一眼,语气理所当然,抱着她转身就向餐厅外走去,“我送你过去。”
许卿这才想起,自己从露台被抱下来时,确实是赤着脚的,拖鞋还留在主卧的露台上。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回去穿,或者让王伯拿过来,但看着裴子衿那不容置疑的侧脸,以及旁边辰龙再次惊掉下巴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此处省略许卿内心奔腾而过的无数吐槽与羞愤……)
她只能再次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肩颈处,逃避现实。算了,抱就抱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能达到搬回客卧的目的,这点“牺牲”……她忍!
王伯早已机敏地提前去打开了客卧的房门。裴子衿抱着许卿,步履沉稳地穿过走廊,无视了沿途佣人们低垂着头、却难掩惊诧的眼神,径直走入客卧,小心地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好好休息。”他替她拉过薄被盖上,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生疏却不容拒绝的细致,“有事叫王伯,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直接去主卧或者书房找我。”
“……好,谢谢。”许卿低声道谢,垂着眼睫,不敢与他对视。
裴子衿没再多言,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客卧,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许卿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弛下来。她靠在床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搬回客卧,第一步总算达成了。虽然过程……依旧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意外”。她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裴子衿,你的“照顾”,还真是无孔不入,让人……无所适从。
刚理清了些许思绪,正准备仔细规划接下来该如何“演戏”,轻轻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进。”许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以为是王伯或者侍女送来什么东西。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去而复返的裴子衿。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双柔软的男士拖鞋——显然是新的,另一只手则拿着之前送给许卿的那套崭新电子设备,以及……宋知阳送来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而他身后,王伯正推着那辆熟悉的两层餐车,上层依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巧克力甜点,诱人的可可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许卿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去而复返,以及这……奇怪的组合。
裴子衿迈步走进来,目光先是落在她依旧赤着、踩在床边地毯上的双脚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到床边,弯腰,将那双柔软的拖鞋并排放在她脚边最容易穿上的位置。
“穿上,地上凉。”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做完这个,他才将手中的电子设备连同那部旧手机,一起放在了床头柜上,与内线电话并排。
“你的东西。”他言简意赅,“新设备可以用,旧的……”他瞥了一眼那碎裂的屏幕,“看你还要不要留。”
这时,王伯也已经将餐车推到了床边合适的位置,然后如同完成使命般,无声地躬身退了出去,再次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车甜腻的香气。
裴子衿的目光扫过餐车上那些精致的巧克力点心,又落回许卿脸上,看着她有些怔忡的表情,开口道:“晚上如果饿了,或者想吃甜食,按铃让人送上来。”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必拘束。”
他考虑得如此周到,拖鞋、电子设备、甚至夜里可能出现的口腹之欲,都一一安排妥当。这种密不透风的“照顾”,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却又挑不出错处。
许卿看着脚边柔软的拖鞋,床头触手可及的电子设备,以及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巧克力,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的裴子衿,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的眼神在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但她能感受到那份专注的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掌控。
“谢谢……”她低声道,这次的道谢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复杂情绪。他越是如此,她内心那份冰冷的算计与眼前这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碰撞得就越是激烈。
裴子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淡淡说道:“早点休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客卧。
房门轻轻合拢的声音传来,许卿才缓缓收回目光。她垂下眼帘,看着脚边那双质地精良的拖鞋,又看了看床头柜上并排摆放的新旧手机和电子设备,最后视线落在那一车精致的巧克力甜点上。
她伸出手,拿起一块造型别致的黑巧克力松露,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
裴子衿,你一面用“为你好”的绳索细细捆绑,一面又慷慨地投喂我喜爱的甜食。
是想让我在甜蜜的陷阱中,逐渐迷失,忘却挣扎吗?
她将松露放入口中,任由那极致的苦涩与甘醇在味蕾上交织、融化,如同她此刻冰火交织的内心。
脚下的拖鞋柔软,床头的设备崭新,口中的巧克力香醇。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另一座更为精致、也更难挣脱的牢笼的组成部分。
她轻轻咀嚼着,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与坚定。
没关系。
无论是黄金鸟笼,还是这以温柔和物质堆砌的华美牢笼,她都一定会打破。
夜色渐深,客卧内,巧克力的甜香缓缓沉淀,与一种无声的决心,共同弥漫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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