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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江予舟掌心的温度熨贴着谢渡因惊骇而蜷缩的手指,暖意顺着皮肤的接触,抚平他纷乱如麻的心。
谢渡只是静静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另只手握住的手电筒交给江予舟。
这难得的依赖并不明显,而江予舟意会到了,他接过手电,光柱从他手中重新刺向那巨口的幽暗里。
这次,谢渡不再在意人脸那令人作呕的注视,专注观察最深处,在光束的尽头,他看到了别样的东西。
那里,有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身影。那光不耀眼,像是被水洗过许多次的月华,安静地、慈悲地亮着。
光晕之中,站着一个俊美的男子,眉眼间满是慈悲的神性,仿佛一尊看尽人间悲苦的金玉佛像。奇异的是,他那张脸,除了表情,和人头上满满当当的脸,一模一样。
谢渡将自己的所见告诉江予舟,江予舟顺着谢渡的目光望去,什么都没发现。
对此,江予舟在脑海里戳戳系统:“小爱同学,小爱同学,你有扫描到什么特殊能量吗?”
出乎意料,这次系统没有任何动静,头一次无视了他的搭话。江予舟有点诧异,将这异常记了下来。
谢渡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掂了掂重量,手臂使劲,将石子朝那光影方向扔出去。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后,石子越过大半条舌头,落在离光影不远的地方。
见无异状,谢渡本想抬头对江予舟说他要进去探查,但又想起方才的约定,他默不作声,保持着和江予舟十指相握的姿势,两人一起踏上那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巨舌,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光影走去。
靠近后,他们看清了光影周围的场景。
以发光的人影为中心,整齐排列着成百上千颗白色的圆石头,鸽子蛋大小,上面刻着金色的神秘文字。那些文字仿佛具有生命力,缓缓浮动着,无声地引诱着人将其捡起。
谢渡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然后扯了扯江予舟的手,暗示可以离开了。
他们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情报,谢渡想,他应该先把这些发现带回异管局,根据后续的研究再去考虑那个人影的事。
在可怖的巨人头颅里,这个充满神性的人影反倒是最诡异的存在。
就在他们转身撤退时,那个一直紧闭双眼的光影男子,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是从整个头颅中发出,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从脚下震动的舌头中,一齐响起:
“你的右眼,让我想起了我们曾创造的通道,真是神奇啊。”
谢渡浑身一震,握紧手中的刀,将江予舟护在身后。
那个声音没有理会他的戒备,悠悠地说道:“至于左眼……真遗憾,是你毁了它吗?”
这些话语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企图捅入谢渡记忆最深处的锁孔,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似是拒绝回想起来。
话音落后,光影男子也开始发生变化。
构成他身体的那些柔和光线,像是一缕被风吹散的炊烟,开始变得稀薄,变得透明。
谢渡静静地看着,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只是一小块灵魂的碎片,他被束缚得太久,早该消散,却不知道为何,残留到现在。
就在那光影即将回归虚无是的时候,他那张始终平静、仿佛万古不变的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
残影的目光,穿透了谢渡的身体,落在了江予舟身上。
“真有趣啊,真有趣啊……你竟变成这般模样……”
他饶有兴致地说着,声音不再空灵,染上活生生的人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幽默的东西。
那即将熄灭的光影,发出最后一声悠远的叹息:
“这就是拥有了情感的代价吗……”
那最后一缕微光,如同烛火被风吹熄,彻底在黑暗中沉没。
舌苔上那些浮动着微光的符文石子,也仿佛失去了能量来源,一颗接一颗,迅速地黯淡下去。
那先前一直存在的,四面八方,如同呼吸起伏般的震颤,也在这刹那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令人窒息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江予舟手上,稳稳握着的手电光柱。
江予舟其实也处于无法理解的迷茫。
他试图将光影最后的话语与自己联系起来。变成这般模样?什么模样?被系统绑定后将要成为拉郎配之王吗?
拥有情感的代价?他有什么情感?喜欢做饭和看热闹算不算?吃到新鲜水果的满足算不算?还是说,对谢渡……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却找不到任何一条能够理清的线索。这番话,比任何变种浊裔都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对了,他于混沌中想起,谢渡也被说了奇怪的话,意识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他赶紧望向谢渡,四目相对,谢渡也正在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江予舟突然觉得通道啊情感啊,无所谓了,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和谢渡正在一起,两人独处,还手牵着手。
是的,手牵着手。
再次意识到这点,他感觉慌乱的头绪不过了了,无论是恐怖的巨头还是讲谜语的光影,都没有手心的温度更值得他去在意。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原本觉得压抑的死寂,现在变成舒适的宁静。
脚下的大舌头失去了弹性和温度,像是一块巨大的死肉,他们离开口腔,离开螺旋向上的阶梯,再次推开沉重的铁门。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金红色的月光之下,谢渡才反应过来,整个回程,他一直和江予舟牵着手。
他有点困惑地看向江予舟,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不松开他的手。
江予舟解释:“你知道的,我怕黑。”
这个借口到底有多少说服力,江予舟不清楚,他隐约听见心脏的地方——自己的、谢渡的——传来微小的声响,像是有种子,被同时种进了他们两个人的心里,等待着未来某个时刻,破土而出。
他们离开工厂,驱车返回宿舍楼。
车内一路无言,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直到车子停在宿舍楼下,他们下车。
门口老旧的路灯亮着,把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影子的尾巴尖尖黏在一块,似乎在黏黏糊糊接吻。
“到了。”江予舟说。
“嗯。”谢渡应了一声。
话很简单,是夜里很轻的几个音。
随后,他们在房门口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江予舟没有打开房间的灯,他让那黑把他整个人包住了,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他自有记忆其所以感受到的情感:开心、悲伤、愤怒、淡漠……没有一个能归纳谢渡给他带来的感情,但似乎又处处藏着那人的身影。
他理了很久,也没有理清这团乱麻。
等那颗心里的种子开花结果,他也许就能知道这份情感的名字吧。
江予舟想起另一码事,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地说:“系统,刚才你为什么不发言?”
从他们进入那个巨型口腔开始,直到回到地面,以往一向活跃的系统,全程一言不发。这极不正常。
系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我也不知道。】
【我的记忆停留在你们进入废弃实验室前,那之后与宿主的链接全都被掐断,什么都看不到。那个时候,我好像、好像……感受到了“制作者”的气息……】
【然后我的功能全部都被强制屏蔽。】
江予舟心头一震,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你们的制作者吗?”
【抱歉,这涉及最高权限,我什么都不能透露。】
江予舟没有追问,他大概猜到了那个光影男子的身份。
他想到谢渡当时在他这里储存了一些资料文件,打开灯,从储物空间里,取出那些从地底实验室里带出来的资料。
纸张沾着已经干涸的黑色液体,字迹闲得有点模糊,江予舟就着灯光,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
大部分的纸页上,写的都是疯话,执笔者像是在极端的恐惧和狂热中,胡乱涂抹出来:
“我们都是养料,是献给‘门’的祭品,身体死亡后,灵魂会前往‘门’后……”
“浊液……更多的浊液……融合日必须开启……”
江予舟将这些疯言疯语平静地记住,但他要找的不是这些,他需要关于谢渡、关于他自己、关于那个光影的答案。
那些实验数据,也大部分被黑液污染,看不清结果。他向后靠在椅背,手指捏着一张纸的边缘。
这张纸上没有文字,而是一个小小的图腾,那大概是“门扉”组织的标志,那个图案由无数线条扭曲而成,既像眼睛又像钥匙孔。
盯着那个图案,他想起那群疯子研究员,和光影周围的摆阵,他们既然疯狂到拿所谓的“神之首”做实验,那是否也通过某种仪式,去聆听“门扉”的旨意呢?
他的视线再次从那些疯癫的字句间扫过,捕捉到几个反复出现的句子:
“……以火为引……心灵的门扉将开示真实……”
火……
江予舟心头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一簇小小的黑色火焰,无声地在他指尖燃起,他将那簇黑炎轻轻地按在了纸上的图腾上。
火焰如在整张纸上游走,组成图案的线条如同活物般扭曲、蜷缩,在黑炎的舔舐下,如同被水洗的颜料墨水,很快褪去。
空白的纸面上,一行行仿佛用融化的黄金写成的神秘文字,缓缓地浮现了出来,与白石子上的符文有着相似的笔画风格。
这些金色文字似乎直接流淌进江予舟脑内,他意外能看懂:
“……不可控的力量杀死了我。我的灵魂虽死,身体仍然保持活性,仍能感知到门的动静……”
“……门在进化。它比我预想的更活跃……”
“……真奇怪啊,钥匙被转移给一个人类孩子,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会让通道失控……”
“……那个孩子亲手破坏了一边的钥匙,强行关闭了失控的通道……”
金色的文字显现完最后一句话,“呼”的一声,化作一捧灰烬。
——至于左眼……真遗憾,是你毁了它吗?
光影的话语在他脑海中重新回响,这一次,他清楚了这句话的重量。
在这个时刻,他明白了很多,这些信息又衍生了更多的疑惑。
江予舟把手指上沾的那些细灰,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捻去。那灰烬是凉的,可他总觉得,里面藏着滚烫灼热的痛楚。
信息和疑惑都无关紧要,他心中所想的,只有谢渡的左眼。
那只被他自己毁掉的眼睛。
那该……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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