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水中月(一)
近午时的当口,温灵濯几人前脚进国主府,后脚穆离便撤了那缕附在燕小骆身上的妖息。
这一边计划进行得顺利,他且放心不管,有充足的时间去查另一头的线索。
眼线离奇被杀,妖盟却毫无所觉,可见中间环节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差错。不是被人策反成了叛徒逃之夭夭,就是抵死反抗而被全面拦截封锁消息。
哪一种都不利于穆离探查荒沙国的状况。
他绕着据点远远引气息仔细分辨过,不像是沙妖留下的妖息,处理得很干净,反倒像是……那些眼线乖乖引颈就戮,自戕的?
那股奇怪的气浸在水渠里,沉沉浮浮已经将近消散,只剩点淡淡的草木灰的味道。
木妖?
又似乎闻着像是焦冥,不是普通草木燃烧余烬能产生的。
思绪纷乱,穆离无法轻易得出结论。气息随着水流遥遥传遍整个国都,他下意识沿着水渠跟随着气的方向走。
话说他从没想过荒沙国的水渠是否存在古怪之处。
这里的居民取水用水全然自然,凭他所见过的,客栈后厨里做早膳的师父日日清晨要打一捧水泡小米,端到外头也不会有人惊疑粥的由来。显然这儿的沙妖都是习惯了水的。
简直是怪事。自火神湮灭后,他的信徒沙妖族不是向来与水中族类势不两立么?
不过时过境迁,万事万物变化也都在情理之中。暂且按下不表罢。
这件事合该温行舟来,他掐指算一算不比自己费劲找来得方便?穆离心想。
他循着绵延始终不见尽头的浅浅渠道走了半天,早已失了耐心。
忽而阵阵浓郁的妖息扑面而来,是有意为之,似乎是暗处的东西在警告穆离不许靠近。
潮湿阴冷、黏腻滑润的感觉如有实质,他眉心狠狠一跳,蹙紧了眉嫌弃。放开感官搜寻,几乎是瞬间,一双双隐藏的猩红眼睛在水里密密麻麻亮起,宛如漂浮的蜉蝣卵。
“滚出来。”他低吼着回以更强的威压。
水里的东西禁不起吓,眼睛一只接着一只急匆匆又沉回了水底。不多时,只剩一只殷红苍老的眼上浮,露出水面,头发花白满面生疮,鳞皮密密麻麻全是水霉。
原来是一只快死了的水妖。
穆离一顿,无意识咂吧了下嘴,唇边细微抽搐着,暗暗想,果然以后还是吃兔子吧!
他飞快整理好表情,不表现出半点异样神色,淡淡问:“水妖族长?”
“族长故去已久矣,小妖只是族中剩下的老人。”水妖年纪大,开口也是慢吞吞有气无力的,讲半句就要喘两声,“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水妖族如今只以此寄生,不会妨碍什么的。”
老人家凄凄厉厉哭求,泪珠从浑浊的眼睛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为了族群最后一点血脉,他恨不能跪下来像人族那样叩几个头。可偏偏那点没用的尊严拉住了他,他做不到向这个年轻后辈摇尾乞怜。
悉悉索索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老水妖大惊失色,扭头一看果真是年幼的稚妖不知天高地厚,竟好奇探出了头!
他忙驱赶他们回去,使眼色打手势,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男人妖力匪浅,凭他多年见识,这样独特的妖息饶是……饶是那位女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特意找来,哪怕是要水妖全族的性命,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求罢、求罢。老水妖颤颤巍巍挪动着步子靠近,老泪纵横扯住穆离的衣摆就要给他跪下,却不想甚至来不及动作就被强劲一股力道推回来渠边。
稚妖七手八脚爬到他身边搀扶,愤愤不平怒瞪着这个外来的侵入者。
“我问,你答。”穆离背手而立,面容隐在日光下,刺得人看不分明。他话中一顿,又给予承诺,“我不杀你。”
也不等那些老的小的面面相觑回应,穆离自顾自地问:“水妖族,只剩你们了?”
老水妖站稳了阵阵发虚的身躯,忙不迭回:“是。”
“因何?”
“我族……犯下过错,惹、惹恼了荒沙女王,族长青年尽数被杀……便没落了。”
“南靖日益湿润,照理水族妖力不致退化至此。你们身上妖息却虚弱。”
“……是诅咒。祭司大人的诅咒。”他忍不住呜咽,泣不成声,眸中悔恨悲痛不似作假。
“祭司?荒沙女王强抢的那个新宠?”
老水妖喉口猛地一噎,整张脸涨得通红,双手颤抖着,两眼几乎冒火,仿佛此话是比要他下跪更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
可惜他面前的是面无表情冷得毫无人性的穆离。再大的火气都得在他面前偃旗息鼓。
老水妖一瞬又苍老了几十岁,无奈叹息,“是,是新宠。漱玉是我族仅存的一点希望了,哪怕做了……唉,也比死了强。”
“祭司漱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新任祭司不久。彼时族长溘然长逝,族中群龙无首方寸大乱,可水妖族千百年夙愿不能就此夭折,漱玉当时正得女王青眼风头大盛,自然便推举成了祭司。”
“怎么不是族长?因为他男宠的身份让你们脸上无光?”
“族长可不是什么杂种都能当的!”年轻的稚妖怒气冲冲挥舞着手上的拳头,“他也配当……”话未完却一下被人捂着嘴巴拖回去。
老水妖面色苍白,没否认,“他虽有一半外族的血脉,但到底是水妖,继承了祭司从前往事一笔勾销……他还是我水妖族的人,他合该为全族大业……牺牲。”
穆离听他磕磕绊绊说完,默然不言。忽而抬眼扫过他身后一群稚妖,那些小妖感受到妖力侵袭纷纷后缩,露出警惕的神色。
猝不及防一道妖力直直打散了群妖,不少稚妖受此冲击落回了水里,一团妖息凝出手掌的模样抓住了那只冲动易怒的稚妖,捆得死死的拖行至穆离身侧。
“大人!大人!您说过不会杀我们的!大人!”老水妖踉踉跄跄爬起,却脱力栽倒,又使劲撑着身体想要去抓穆离的衣摆,“放过他罢……求求您……”
鸣涧是最有希望得任下一位族长的稚妖,幼年水妖里唯他妖力最出色。他若死了,水妖族就真走到头了啊!
“借他一用。过几日还你。”
穆离丝毫不顾老水妖怨毒的目光,带着身旁蠕动的一团东西,飞身离去,消失在半空。
*
“……能不能不要随便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温灵濯戳了戳被包裹住的水妖,白气软绵却柔韧,无法轻易挣脱,因而鸣涧只能拼命呜呜哇哇怒吼,扭动着身子以示不满。
温灵濯拢紧眉,觉得他吵闹便又加了一道定身符。
他不耐,对着穆离质问:“你当我这儿是育婴堂么?”
“先让他磨磨脾气,一会儿再问。”穆离倒了盏茶水润唇,不痛不痒地回,“你们那头如何?”
“啊对,正要说呢……欸,阿裴?”
温灵濯正要拉过裴青溯的手跟穆离说晕倒了的事儿,却不想被人灵活地躲开了。他愣了愣,悻悻收回手。
【怎么回事,真生气了?不会是我刚才说乱捡东西他不高兴……?】
不过这会儿也没时间说这些,只能拣着要紧的简要交换信息。
“明日我还得再去一趟国主府,看看能不能治好他。”温灵濯又往角落投去一眼,哂笑,“倒是来得巧,我正好拿他试试药。”
小水妖倏地瞪大眼睛,惊恐地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呜呜咽咽地哭唧唧。
“阿裴,你把他嘴里的布取了罢。”温灵濯头也不回地使唤人。
半天没听着回应,扭头一看,裴青溯捏着稚妖的下巴正打量,蹙着眉阴沉沉盯着鸣涧瞧,把妖吓得一动不敢动。
“阿裴?”
温灵濯于是又唤了几声,裴青溯这才动作,二话不说拔下稚妖嘴里的东西。
涎水淌淌从口中溢出,银丝一线挂在嘴边,鸣涧红着脸赶紧擦去,动了动僵硬的下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还好没有脱臼,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做药人!放我回去!”他拼命挣扎起来,身上却还粘着定身符不得动弹,只能皱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冲着离他最近的裴青溯呲牙哈气,“你们这群兔妖!我要告上妖盟!放开我!”
隐藏身份捏造妖息的妖盟首领穆离:……
告到妖盟也没人啊,知道内乱不?管事的现在就他一只妖。
说真的,他们来之前化作兔妖,他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温灵濯也恍然惊起,一回头同穆离对上眼,冷静传音与他,“我忘了。报的大名。要紧么?”
“管他呢。没死就行。”那人也冷静地回。
温灵濯:……?
两人私下传音之际,谁都没有主意背后情景。
裴青溯悄然无声靠近鸣涧,凑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什么,就见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鸣涧悚然。
这个秘密随着大部分水妖的消亡,早已经无人知晓。连他都只是在老水妖清爷爷说梦话时偷听来的。
“如果这件事恰好就是漱玉无法醒来的心结,女王会怎么样呢?水妖一族又会怎么样呢?”裴青溯莞尔,轻轻一叹,声音微不可闻。
鸣涧紧张地盯着不远处正在交流着什么的穆离和温灵濯,不过裴青溯才不会在乎什么秘密不秘密。他捏着小水妖的脸颊转过来,迫使那道视线从那头的人身上撕下。
裴青溯脸上已全没了笑意,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好求求我,让我看到你有足够的价值。”
“不然,留你又有什么用处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