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死的白月光重生归来

　　军营并非铁板一块，流言与眼见亦非全貌。士兵们虽目睹暧昧，却更信自己所见：谢将军对其日渐冷淡疏离，甚至屡次厉声驱逐，这无疑释放了信号。加之慕容景来历不明，柔弱无依，和战场格格不入。在崇尚强者的军营中天然被轻视。更深处，是一种混杂的捍卫——他们敬仰谢将军如雪山孤鹰，岂容来历不明的“男宠”玷污其浴血挣来的威名？种种因素交织，使得欺辱成了某些人心中“理所当然”的宣泄。

　　每到饭点，士兵们涌向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慕容景总是沉默地排在队伍末尾，低眉顺眼。

　　终于轮到他时，那负责分饭的伙头兵瞥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手里的大勺在稠厚的粥锅里随意一搅，舀起的却几乎是清澈的米汤，“啪”一声扣进他递过来的破碗里，米粒屈指可数。紧接着，拿起一个杂面馍，随手掰下小半拉，扔到他碗里，那动作随意得像在打发叫花子。

　　“就这些了，爱吃不吃。”伙头兵语气不耐，眼神却带着挑衅。

　　慕容景端着那碗几乎能照见自己苍白面容的“粥”和那小得可怜的半块馍。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漠然，有幸灾乐祸，也有细微的同情，但无人敢出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碗，走到角落里，默默地、小口地吃着。
　　他有自己的算盘，如果硬的不行，那软的不妨一试，谢临渊是个有善心之人。现在京城宫中势力不稳，不是他回去的好时机，他要留在这儿。
　　可那清汤寡水根本无法驱散北境的寒意，更别提填饱肚子。胃里空得发慌，但他咀嚼的动作依旧维持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缓慢与规矩，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即使在最不堪的境地里也无法完全磨灭。

　　一日，慕容景抱着沉重的草料穿过校场。寒风凛冽，他单薄的身子被吹得有些摇晃。

　　两个倚在兵器架旁闲聊的兵痞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其中一人悄悄伸出脚，横在慕容景必经之路上。

　　慕容景全神贯注于保持平衡，并未留意脚下。“砰！”他被结结实实地绊倒，怀中的草料撒了一地，人也重重摔在冰冷的硬土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钝痛。

　　“哎哟！走路不长眼啊！”那伸脚的兵痞反而恶人先告状，大声嚷嚷起来。

　　周围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王，你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真没用，抱点草料都能摔！” “怕是身子虚吧？哈哈哈……”

　　各种不堪的嘲笑声如同冰锥，刺入耳膜。慕容景趴在地上，碎草沾了满脸。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将那兵痞撕碎的冲动。然后，他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依旧沉默着，一点点将散落的草料重新拢起，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仿佛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音。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僵硬得像一块冷铁。

　　北境的夜晚，滴水成冰。慕容景裹着那床薄得透风、硬得像铁板的旧被褥，蜷缩在辎重营大通铺的角落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营帐四处漏风，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

　　好不容易在饥寒交迫中积攒起一点睡意，突然——

　　“哗啦！”

　　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泼下，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那床本就难以御寒的被褥！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扎透皮肤，直刺骨髓！慕容景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瞬间变得青紫。

　　黑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得逞的窃笑，以及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他僵在原地，冰冷的湿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汲取着体内仅存的热量。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铺位上结成小小的冰晶。彻骨的寒冷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冻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可无人注意他嘴角那一丝浅浅的淡笑。
　　谢临渊对这些事一直有所耳闻，可并没有插手。他希望慕容景能离开不再与他有牵扯，可慕容景却屡次出现在他面前，每次又是如此狼狈不堪，如果说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好。那他毅然决然的救了慕容景，无关风月，只求无愧于心。
　　谢临渊帐内。
　　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谢临渊端坐主位，玄铁面具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慕容景被亲兵带入帐中，他依旧穿着带着污渍的破旧号衣。

　　谢临渊挥退亲兵，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没有立刻开口，面具后的目光锐利。

　　沉默在帐内蔓延，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终于，谢临渊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直刺核心：“他们对你做的这些，泼水，克扣饭食，故意刁难……你就甘愿受着？”

　　慕容景抬起头，反问道：“将军召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轻轻扯动嘴角，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脆弱，又有些不合时宜的淡然，“不受着，又能如何呢？我现在身份卑贱，除了默默承受，还能有什么选择？”

　　“你可以离开。”谢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离开军营”

　　“离开？”慕容景重复了一遍，随即缓缓摇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百姓，离开这里，外面等待小人的，可能就不只是冷水和饿肚子了。马匪、乱兵、饥荒……哪一样都能轻易要了小人的命。”
　　“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活着。这些刁难和屈辱，与活下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慕容景身上，“能让你……混得如此凄惨，甚至不惜躲到这北境军营里来苟活？”

　　慕容景露出一抹真实的、混杂着苦涩与嘲讽的笑意。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冻得发红、沾满污渍的手指，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京城……如今是崔家与太后的天下。新帝年幼，不过是他们掌中的傀儡。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皇子，而不是一个……有可能长大成人，拥有自己想法的先帝血脉。”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小人的存在，本身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不过是时间问题。”

　　“宋家……”慕容景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他们不满崔家独揽大权，想要分一杯羹，甚至……重现当年外戚荣光。他们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幌子。一个无依无靠、看似容易掌控的皇子，自然是上佳之选。”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与一丝后怕：“可惜，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们的狠辣。在他们与崔家的争斗中，我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一次失败的押注……能侥幸逃出生天，已是万幸。”他没有详细描述逃亡过程中的具体凶险，但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侥幸逃出”，已足以让人想象其中的九死一生。

　　“如今，京城于我而言，是龙潭虎穴，是回去必死之局。”他最终总结道，目光再次看向谢临渊，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诚，“我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留在这里，虽有屈辱，但……尚有一线生机，也或许……能远离那是非漩涡，图个暂时的清净。”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你问我就这么甘愿受欺，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于我而言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家常便饭。不过是西北军营和宫中人不同罢了。坦白告诉你，我就是想这样来表明我留在这里的决心。无论多难，无论多苦，我都想留下来。这份决心，不足以让将军……动容分毫吗？”

　　谢临渊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他听出了慕容景话语里的潜台词——他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展示他的“价值”，他的“韧性”，以及他绝不离开的意图。

　　“决心？”谢临渊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用这种摇尾乞怜、任人践踏的方式展现的决心，在本将眼里，一文不值！你是个皇子，你的义气到哪儿去了？军营需要的是能拿起刀枪、保家卫国的战士，不是一个只会隐忍、需要人庇护的累赘！”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劈头盖脸的羞辱。

　　“你说的没错。我力弱，确实无法像诸位将士那般上阵杀敌。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信念的坚守，未必只能依靠刀剑。我留在此地的信念，源于此处尚有一线生机，源于……我相信，并非所有人都会对苦难视而不见。将军您……不就在小人最狼狈的时候，救了我两次吗？”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谢临渊身上，既是示弱，也是提醒，更是一种隐晦的试探——他在试探谢临渊那看似冰冷的外表下，是否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谢临渊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盯着慕容景，语气森寒：“你是在赌本将的恻隐之心？”

　　“我可不敢”慕容景立刻垂下头，姿态恭顺，但话语却并未退缩，“我只是陈述事实。将军若觉得小人是累赘，是麻烦，大可以像丢弃一件破旧衣衫般将我逐出军营，甚至……以细作之名处决，永绝后患，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追责，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都不如的弃子。但将军没有。”
　　“将军既然再次出手救了濒死的我，又何必再问‘甘愿与否’？将军的行动，已然给了小人答案——将军并非真正铁石心肠，坐视不理。这军营里，至少还有将军您……容得下我这无用的‘信念’。”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炭火燃烧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谢临渊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眼神却异常明亮执拗的青年，心中情绪翻涌。他厌恶这种被看穿、被拿捏的感觉，更厌恶慕容景这种以自身苦难为筹码的算计。但不可否认，慕容景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柔软——他的确无法真正做到见死不救，无愧于心。

　　“滚出去。”谢临渊最后说道。

　　慕容景没回答，拖着依旧冰冷疲惫的身体，慢慢地、一步步退出了帅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谢临渊烦躁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是想要摆脱，越是会被这个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牵扯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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