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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灵树下
“这火实在没烧对地方,应该往西厢房烧才对,你说呢?”
“你怎么知道?”
他什么不知道。
燕子矶急得拍手,让人去了趟西厢房,得知结果后当机立断道:
“去,把那间房也给我烧了,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准剩下。”
好在龙泉宴落,宾客返程的居多,会客楼隔音好,在里头留宿的也不会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燕子矶还是要去善后,不然传出去坏的是他的名声,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火光扑烁在云起面庞,眉骨下的一双含情眼微眯几分,映出火影叫嚣的姿态,他丝毫不退,尽数收下。
伸在身前的手布满红光,就着来回揉搓两下,身上被烤得也终于回了暖。
木简却受不住这热浪,往后退了好几步,用袖子沾了沾脸颊淌下的汗。
不乏提着水桶穿梭于两人之间的下人,汗面淋漓,却腾不出手揩掉。
木简穿过人群紧盯着云起的背影,而云起只望着眼前快被烧尽的膳房。
整个后院只有他不希望这场火停下。
“此后,我们两清了。”
话出了口就被热浪卷进火里烧个精光,谁也不会听到。
不知多久,后院烧的只剩泛泛火星,火势退去,夜间的凉意涌了上来,空气里还漫着焦熏味。
十年前天都内城的那场爆炸案,比如今吓人。
那时云起也置身火海,火舌舔舐一切,他侥幸逃脱,没亲眼看见余下的破败残局。
不知何时,氅衣脱了手,成一团在地上。
木简上前拾起抖了抖,给主子披上。
云起被迫回了神,拢了拢狐毛领,两手隐进披风下。
吩咐给木简:
“去把马车牵来,我们回天都。”
片刻,木简只牵了匹马折返回来,他看看马,又看看云起,挠了挠头,开口:
“主子,马还在,车没了。”
微风卷起一片叶,掠过二人之间,略显萧瑟。
此刻无声胜有声。
另一边,挂着长兴楼牌子的舆被绛雪拉着疾驰在官道上,通往天都。
卜奕脸上溢着笑,他神气极了。
放火烧膳房,马厩里偷马,还得了辆如此华丽的舆,日后不用了能卖个好价钱。
眼下已经驶出百里,他松松缰绳,慢下速度,腾出手灌下一口秋玉白。
满足之余喟叹:
“清风美酒!快哉!”
马车内,姜潼时不时探出头望望身后有没有人跟来,怀里还搂着睡过去的时月。
姜潼也不知她何时睡着的,出偏门时不算顺利,虽有云起的马车做掩护,还是免不了守门的侍从核查。
“我们家大人吃酒吃得累了,眼下在车里睡着,若将人吵醒谁也担不起责,还不快让开。”
卜奕气势十足,守门的侍从也不退步,依旧执意要云起露面。
姜潼从帘下探出头,她还穿着侍女的衣裳,帘又掀开几分,露出几分肩头给车下的人看,和搭在肩头的黑色斗篷。
发丝也显得几分凌乱,娇嫩道:
“小兄弟,云起大人刚被我伺候得睡下了,你通融通融,不然我又要被好一番折腾呢。”
姜潼还像模像样得给怀里的时月抛去媚眼,时月忍不住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潼。
拦路的侍从非礼勿视地低下头,让开路。
姜潼道了声谢后,一行人远去。
另一个侍从悄声细语道:
“这云起大人看似一表人才,背地里玩的够花啊。”
“你懂什么,这叫人不可貌相。”
那位侍从装作懂行回道。
从出了门,时月还是醒着的,甚至有精力挪喻姜潼扮相传神,媚术了得。
一直被裹在宽大的黑衣斗篷下,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路面颠簸也再没吵醒她。
云起借了燕子矶一辆马车,同木简二人也启程回了天都。
途中,木简依旧满肚子疑惑,车怎会丢?他想要同林九要个说法被主子拦住,只淡淡来句先借一辆。
他同云起脸上看不出不悦,也看不出情绪,只能照办。
自家主子有寒疾,需在月初静养。
虽然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却也经不起来回的路况颠簸,加之他又不注意,在水榭上定也受了寒。
木简更不敢耽搁,心中想稳,手中的缰绳却想抖得再快些。
车里,云起起了一身冷汗,人缩坐在角落里,除了头,整个身子都躲在大氅下。
眼眸紧闭,牙关时而咬紧,时而发颤。
五指嵌入掌心,阵痛每到低谷能松了劲,指尖被红血丝沾湿的指尖才落得片刻呼吸。
只想快寻一处烈火,燃化不断攀升蔓延开的彻骨寒冰。
姜潼一行人到天都已是次日巳时,巧娟是公主的人,她并未直接带着时月和卜奕投奔去,只在外城山野里租下两间房暂时歇脚。
这里清净,却不好就医。两人费了许久功夫才寻到一处医馆给时月治伤。
好在天气宜爽,有助于伤口恢复,几天过去,时月已经能在院里耍鞭了。
姜潼也坐在门前土阶上,眼下寻回时月,绛雪也没丢,她把玩手里的剑鞘,直到将它抛出没接住后才不再去捡。
时月坐在她身旁,递给她一张胡饼。
姜潼接住,掰开一口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姑娘,在想什么?”
“救你那日我偶然听到燕子矶和夏昭煦的谈话,云梦山庄原本是受夏昭煦所托找李当,却阴差阳错把你抓走。可我想不通,为何夏昭煦要找李当。”
时月接上她的话说:
“从那日我们离开王府,李当都跟我同行,到给王爷立碑时才因为追杀被迫分开,我给他在山上留了记号后,在卧春客栈等了两日也没等到人,倒是又等来一场追杀。姑娘,李当不认得西陵军的标记。”
两人异口同声:
“他是定西军!”
姜潼毛骨悚然,大战前夕,西陵军里混入了定西军,两月前江州清剿海匪,是裘争赶去给夏昭煦做的支援。
两人很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暗中勾结,定王在江州任总兵一职,日常剿匪遣兵用将受江南五洲总督掣肘,手里有兵,却无权。
西陵却大为不同,姜戎玉麾下有几十万西陵军,手里又有帅印,常驻边关,守得是大夏国门,打得是外夷蛮流。
立得是不世之功。
常言道:西寇东匪,姜猎沙,煦伏海,延大夏之康乾,千秋万代。
一旦金川部来犯,数十万大军听的是姜戎玉调遣,而不是什么总督。
主仆静默良久,姜潼冷声道:
“是我想岔了,单凭裘争一个,即便是他主动生的心思,也难以真的在实战中做手脚,倘若有人助力,借给他兵,许给他利,结果便大不相同。”
西陵军早就不是纯粹的西陵军了,这场变故是蓄谋已久。
“姑娘,既如此,我们该上报朝廷,他们这是谋反。”
“你可知夏昭煦许给了裘争什么?他精心布局这么久,当真只为了西陵的兵权么?定西军中无故少了这么多人,总督也很难保证全不知情。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们远在西陵全然不知,已经稀里糊涂的当了旁人刀俎下的鱼肉,升迁路下的垫脚石。
况且,死人说的话是不会被听见的。就这么孑然一身呈上诉状是在找死。”
“时月知道,您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您只需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局势不清,便从内破开,枯叶如水无波,便投下巨石,来个石破天惊。姜家倒了,路却并未真的走绝,还有一个靠山。
所以,时月,我要你继续找李当,夏昭煦也在找他,他或许带着我们意想不到的秘密。
而我还要去见一个人,她想必已经知道我来了。
我们要分开一段日子。”
今时不同往日,时月没再作多余的情绪,她知道那些没用,郑重点了头后答道:
“明白。那那个小孩儿?”
院门轰的被推开,卜奕带着斗笠,衣袖裤脚高高挽起,脸上不知淌的是汗是水,反着白光。
被他手中带尖木棍刺穿面颊的鱼还未凉透,大尾巴乱晃,甩在布衣上的水都留了湿印子。
卜奕咧着嘴,敞开声朝两人吆喝:
“今晚有鱼吃了!”
喊时还晃晃手中的鱼。
两人不回话,姜潼只是看着他,而后道:
“让他跟着你。”
天都外城中,福禄街东边的长兴楼招牌前门庭若市,用饭的宾客和取菜的小厮来来往往,互不挡路。
云起二人已经回来。
他刚服药闭下眼,却睡得并不安稳,眼球来回跳动,鬓间生的冷汗还未退。
十年前,深冬的谒灵寺很不好挨,烛火全熄,私下寂静之时,小云起才能抓住空来到寺外透口气。
那时的寒风吹在身上带着令他心安的透彻,人受桎梏时,连能感知到疼痛的能力都珍稀。
云起熟捻地上了树,回到每晚都坐的枝头面朝北。
严风迫使他红了鼻头,吹湿了眼眶。
挣扎几许终于败下阵,索性闭目倚上胳膊要休憩片刻。
树下传来窸窸窣窣,引得他偏头斜睨过去,那抹红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是个小姑娘仰头瞪着大眼在看他。
“你怎么睡在这里?”
云起不知作何回答,坐直身子只看着她。
“你一个小丫头来这里做什么?夜里乱窜要被人牙子抱走的,你不怕?”
小姑娘摇摇头。
“寺里的禅房隔音太差,我睡不着。你不用唬我,我不怕这些,也没人敢掳走我。”
云起不多得的跟她说起话:
“第一天来这儿?跟谁来的?”
“我同父亲来给母亲祈福,她病了。”
云起听完她答话,侧过身面对着她,道:
“我也睡不着,坐在这里吹风,这里,能看见我家。”
“那你为何不回家?”
“我没有家,我家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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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已燃尽,日更好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