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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
他们进入了另一片迷雾。
火红的朝阳铺满了大半个天空,唢呐滴滴答答从街头响到了巷尾。一顶小轿从拥挤的人群中摇摇晃晃挤了进来,暗红色帷幕顶上还坠着两盏破败的宫灯,掉漆的金铜在人群的簇拥下摇摇欲坠,被风一吹便发出怨灵呜咽般的声音。
但这一切都被掩于人群的喧闹之下。
“哎哟,这大排场,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啊,真是阔气。”
“这是第三任妻子了吧,听说钱家连聘礼都都当场带过去了,足足五两银子!哎,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攀了钱家这门亲,就是野鸡也能变成凤凰呢。”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
“嗨呀,先别急着羡慕,这聘礼有命赚也得有命花不是。没听说吗,这钱家前几任的媳妇都死的蹊跷,你当这种好事怎么落在一个穷丫头身上?这城里但凡好一点的人家,哪舍得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话虽如此,那之前的两任亲家还不是拿了封口费。那可比聘礼还要多出一倍呢,也不算亏。”
茶馆里来往的旅客闻言纷纷叹了口气,望着那顶轿子的眼神半是热切半是可怜,随着那顶花轿隐入街尾,人群也四散着离去,不再参与这场热闹的喜事。
天灾人祸连年的光景里,这种喜事就像是湖面的涟漪,除了风来时能得到众人的关注,余下的水波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素长天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点评了一句:“这茶不错。”
周诀应了一声,趴在桌上点水花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抽空换了一身衣服,明明幻境前那身水灵的绿袍已经被妖形撑得破破烂烂,现在已经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了。一席幽紫的绸缎外袍流水一样盖住了他的皮肤,金黄的配饰缠着他的发尾编成几股小辫束在脑后,散落的发尾垂到腰间,轻轻扫过那朵金色牡丹。
配上那双碧绿的瞳孔和唇红齿白的样貌,活脱脱像富贵人家养的人形大猫。
素长天就是那个富贵人家。
她看着周诀懒洋洋的样子,眼底又漫出一点笑意:“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要,都不是真的。”
周诀眼皮抬了一下,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不去救你的小徒弟?”
“不着急,”素长天看了眼茶馆外,朝雾已经散去了,硕大的太阳挂在半空,留下炽热的温度:“还早。”
周诀打了个哈欠:“再等等你就不怕你心爱的小徒弟出什么事?”
素长天不置可否:“幻境依托的是她的记忆,一时片刻不会出什么事。”
她起身,走到周诀身边,笑道:“不过既然你这么担心,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谁担心了!”
素长天拎起这只恼羞成怒的大猫,手腕轻轻一转,扣着周诀的脉门走出了茶馆。
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络绎不绝,这繁华的景象怎么看也没有衰败的迹象。周诀拖着身体跟在素长天身后,眼睛从左边烧饼铺子转到右边的成衣铺子的时候,眼珠停滞了一瞬。
素长天感受到了一股向后的阻力,回头问道:“怎么了?”
眼下正是春天。
春寒料峭时节,街边的柳树刚刚萌发出新芽,暑热顺着太阳的攀升催发着空气里的热意,指尖下的脉搏也像是被冷热一激,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素长天凝神感受了一下脉动,确认对方应该不是突发恶疾,眉间就松了下来。
周诀丝毫没察觉到剑主的心思已经转完了一圈,他看了一眼素长天手腕上的镯子,又扫了一眼她腰间现在沉默地佩剑,慢吞吞回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素长天先应了,随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你说的是哪件事?”
周诀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眼神像两把弯刀一样落在素长天的肩头,脉息紊乱得感觉下一秒就能从素长天手底下暴起开始复仇。
素长天移开目光,周围的商贩规规矩矩排成两列,偶有杂货商叫卖着货物从身侧经过,留下糖葫芦黏腻的香气,在春日里格外扑鼻。
“啊,我想起来了。”
素长天恍然大悟,从记忆海里找到了尘封许久的往事,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走,带你去买件新衣服。”
枯荣剑主说干就干,找到了问题的源头立时就要解决,前行的方向掉了个个儿,脚步一转朝成衣铺的方向走去。
周诀半低着头跟在素长天身后,脚步一深一浅刻在泥土里,这个幻境意外的逼真,反上来的土腥味顺着鼻腔入肺,带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被带回云山不久,野性未驯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是个冬天。
云山上四季轮转分明,这里的山主不喜欢过多的干预天气变化,于是就像人间一样,这座隐秘的山头也飘起了大雪。
腊月十七,宜沐浴,宜祈福。
周诀的伤还没好,前日刚被素长天压着去看了道医,难闻的药味被一道虚虚的金光符文锁在屋里,几次想要冲破阻碍,却都被不轻不重地弹了回来。
他摸着自己被撞得通红的额角,眼神里透着一股凶气。
他不认识把自己带回来的女人,只知道是个实力强悍的剑修,剑中带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入山半月有余,除了时不时就灌他汤药,余下的时候连个人影也不见,也不清楚这神秘人的真实意图。
也许她是想把自己养好,然后丢进炉子里煮汤喝?反正在妖族地界的时候,他经常见到身边的大妖对豢养的人类这么干,据说人类的内丹在炼化后可以祛煞,在天雷劫的时候,甚至可以短暂的骗过天道。
天道,呵。
想起这令人恶心的东西,周诀掀了掀嘴角,怨毒的眼神瞪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心中一片怒意卷土重来,恨不得现在就能跑出去把天捅个窟窿。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几乎贯穿了整条蛇生,诅咒如蛆附骨,几乎每晚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仿佛又站在了宿命的分叉路口,无论他怎么选择,最后都是必死的结局。
也许就连这个好心的剑修,也不过是天道落下来的另一个骗局。只等他在这间温暖的小房子里卸下防备,那个女人就会脱去人皮,露出恶鬼的獠牙。
窗外的天光更暗了,呼啸的风声穿过金光刮过他的耳边,周诀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退到了窗边。
锁妖咒确实是非常常见的限制行动的方法,但非常不巧,他刚刚好知道这个符咒的解法。
他起了个诀,地上的人影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小条,迅速融入了窗棱下的阴影,顺着柱子慢吞吞爬了上去。
血气飘散,但一切都值得。
蛇妖吭哧吭哧爬了一会,终于把自己的脑袋成功探了出去,凛冽的寒风吹散了额角的冷汗,湿润的血液在途径处留下了一道红颜色的染料,让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调整一下气息。
它趴着歇了一会,等到身体被冻得有些发麻的时候,才终于甩了甩尾尖活动起来。
灰褐色的泥土在它的视野里不断放大,身体和地面碰撞,又带出一片血雾。
冰凉的泥点沾染了表皮,周诀却只觉得放松。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蛇形又变成人形,拍了拍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衣,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滚了一圈。
“咦,真的跑出来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道笑声。
脖颈僵硬着一寸一寸抬了起来,一道素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奇怪的剑修披着一身灰衣,流云一样的青丝随手用一根树枝挽了起来,两三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今天没带那把让周诀感觉不舒服的长剑。
周诀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来人。
剑修上下打量了几下,目光在他腹部还渗血的伤口处停了一停,有些无奈笑道:“你本事还挺大,锁妖咒看来都困不住你。”
那当然了,他被困在锁妖咒里几十年,就是蠢猪都该学会了。
周诀清了清发紧的嗓子,知晓自己正面对打毫无胜意:“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眼前骤然一黑,一件衣服不知道从哪里飘到了他的头上,隔绝了漫天的大雪,温暖得就像刚刚房间里的热炉子,不合时宜地催生出一股疲惫。
剑修的声音落入耳中:“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你,你先穿这个,等以后再来换。”
天边响起了惊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浓密的雷云竟然遮蔽了大半个山头,惊得周诀下意识浑身一抖。
雷劫能击碎一切污秽不堪之物,自然也是所被所有的非人种族所忌惮。
“要起风了,进去躺着吧,伤还没好,不要乱跑了。”
剑修淡定地把人推了回去,在周诀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星目微微上挑,笑意从眼尾敛了回去,警告般注视着门外的雷云。
木门吱呀一声,天边的阴云不甘心地散去了。
“店家,帮他挑两身衣服。”
周诀晃神,被这清亮的声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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