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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林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这一点靳潮最开始看剧本概要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在正式的剧本里,与之相关的情节寥寥无几。
靳潮闲来无事,思考过编剧这样安排的缘由,其中一点显而易见,《错位》的前中期剧情重点在青春和校园,林泽的身世只能是背景和点缀,那是他的构成部分,却不是叙事的重心。
第二点则是靳潮在和柳满聊过几次之后才明白的,那就是——林泽的羞耻心。
故事以林泽的视角展开,他的羞耻心与自尊心不允许他袒露这些经历。
于是它们在剧本里被抹除了。
靳潮和柳满聊的天也不少,他甚至问过柳满的创作经历。
而柳满给出的回答则是:“你知道,这部电影讲的虽然是暗恋,却是产生于两个男生之间的感情。”
靳潮说:“对,这种文艺片在内地还没有过先例。”
“我创作剧本的初衷就是因为没有先例,”柳满笑着,“当时同性婚姻法案刚刚通过,我只是一时兴起,这才有了《错位》的雏形。”、
“我本来只是自娱自乐,随便写写,后来碰见了周晋栩,他特别看好这个剧本,要是没有他,我大概也完不成《错位》。”
靳潮想了想,问道:“那你是以什么为凭据塑造林泽和白今远的呢?”
“把人物当作真实……”柳满停顿片刻,而后补充道,“再让他们趋近真实,仅此而已。”
柳满写剧本的经验,靳潮也能用上。
要不怎么说靳潮在《错位》剧组收获颇丰,聊几句天的功夫就能学到新东西。
那次谈话之后,靳潮就在试着把林泽当真实的人物去理解和演绎,也试着去设身处地的共情。
在情感上,靳潮和林泽同样有共通之处,一颗善于体察情感的心是一位优秀的演员所必须具备的,而林泽也有着这样的内心。
剧本上写,林泽只有父亲,而他的父亲常年酗酒家暴,这是林泽性格的成因,也是促使他遇见并爱上白今远的催化剂。
今天拍摄的戏份概括起来很简单,是林泽在某天夜里被醉酒的父亲家暴,白今远恰好撞见,并且救下他的故事。
拍摄前的间隙,靳潮依旧在和盛寒声聊着天。
在剧组里,因为话题受限,他们聊的大多是剧本上的内容,今天也不例外。
靳潮象征性复习一遍早就被他倒背如流的剧本台词,然后看盛寒声:“这段剧情的设计是不是有一点刻意?”
靳潮想了想:“准确的说,有点狗血,好像不符合文艺片的画风?”
盛寒声问:“那你觉得,文艺片应该是什么样的?写实吗?”
靳潮认真:“至少……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吧?”
“其实现实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巧合,被剧本记录的林泽,他的经历同样是小概率的。”
盛寒声说:“就像是你,世界上仅此一个,对吧?”
靳潮点点头,接受了盛寒声的解释,而后又问:“那你说要是没发生这段剧情,林泽还会喜欢上白今远吗?”
盛寒声就问:“为什么不会呢?你觉得喜欢是怎么发生的?”
“喜欢应该是一种层层递进的情绪吧,我以为这场戏会是林泽情感叠加的过程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层层递进,然后……厚积薄发吗?”盛寒声低喃,“倒也不错。”
盛寒声说:“既然是层层叠加,那少了这场戏,也只是少了一层叠加的感情,或许会影响心动发生的时间,却不会改变必然的心动。”
靳潮问:“所以你觉得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吗?”
“有区别吗?我们无法预演未曾发生的可能,倒不如把已经发生的事实当作必然的结果。”
至少靳潮对于盛寒声就是这个必然的存在。
靳潮微微蹙眉:“可我觉得……这次经历对林泽很不同,这算不算一次契机呢?”
盛寒声:“什么契机?”
靳潮:“嗯……情感转折?”
盛寒声:“这样的契机可以有很多,甚至能够被人为创造,可是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靳潮沉默片刻:“好吧,我被你说服了。”
这点时间也不够两人再多聊几句的,没一会儿就开始拍摄了。
片场外是灯火如昼,林泽的世界却是一片灰暗。
夜晚对他来说不意味着安眠,只代表了疼痛。
被父亲打骂是家常便饭,黑暗只是他伤痕的掩饰。
如果要问林泽什么时候最害怕,那大概是夜里躺在床上,却听见父亲靠近他,呼吸间还能嗅见父亲身上酒气的时候。
对方会扯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到地上,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紧随而来的就是疼痛。
林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只有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恐惧犹如附骨之蛆,不断地侵蚀他。
可他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就像被锁链囚困多年的小象,早就因为恐惧而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好在父亲并不总是打他,毕竟他也不总是有钱去喝酒。
所以林泽只会把自己蜷缩起来,安静地等待这场上演多年的默剧结束。
时间的跨度一下子被拉得极其漫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泽的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在那之后,被感知到的就是木门被叩响的清脆声音,以及他父亲沉重的脚步声,林泽却一动不动。
背景音则是很轻微的人声,林泽已经听不出来声音的主人了。
“叔叔好,请问林泽在吗?”
模糊的、遥远的、难以传入耳中的声音。
然后他被踢了一脚:“有人找你。”
林泽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
大抵是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有多狼狈,林泽没有抬头。
下一秒,他冰凉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牵起,对方低声说:“他刚才……是在打你吗?”
这句话是这个夜晚,林泽听清楚的第一句话,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却不敢抬头了。
林泽不曾言语,可白今远却好像听见了他无声的呼救,他抓起林泽的手腕:“跑得动吗?”
甚至不需要林泽的答复,白今远就这样拉着他,顺着楼梯一路跑出那栋居民楼。
冷白色的月光落下,照在少年相牵的双手上,白今远松开手,于是林泽感受到的温暖也随风消散。
很久,两个人都不曾说话,最后却同时开口——
“谢谢。”/“你还好吗?”
林泽无声地垂眸,他最希望隐藏的东西,第一次暴露于他人的目光下,这样的不堪,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见林泽不语,白今远叹着气,又拉起他的手腕:“伤口呢?总该处理一下吧?”
林泽只是蜷缩起指尖,没说话,任由白今远把他拉走。
之后白今远问他:“上次碰见你,你身上的伤也是这样来的?”
“嗯。”
白今远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去打架了呢,没想到好学生也会打架。”
林泽过了很久才敢看他:“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上午不是借了你作业,忘记还了,晚上老师布置了作业,我看你没写,又想着离你家也不远,就过来还个作业。”
林泽点点头:“那我的作业呢?”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你的作业啊?不愧是好学生,”白今远翻了翻书包,把作业递过去,“呐,你的作业。”
林泽接过:“谢谢……我先回家了。”
白今远拉住他:“都这样了还要回家啊?”
“他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白今远松开手,林泽临走前看他一眼:“今天的事……”
白今远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在这种时候,平时总是笑盈盈的白今远却显得尤其可靠。
于是,林泽第一次伴着月光归家。
——
这几场戏拍完,靳潮也基本被掏空了,周晋栩喊“卡”之后,正好他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林泽还没爬起来的时候,于是靳潮就顺势躺在地上了。
场外的场务还以为靳潮怎么了,想上前问问情况,还没过去,先被人拍了肩,转头,看见的是盛寒声。
盛寒声说:“我过去看看吧。”
“哦,好。”场务应声。
盛寒声靠近靳潮后,先是在靳潮身侧蹲下,然后拍了拍靳潮的背:“潮潮?”
“嗯?别叫我……好累啊,让我躺一会……”靳潮躺在地上嘟囔着。
盛寒声看着他笑起来:“地上脏,先起来。”
“哦……”靳潮懒懒应声,然后才从地上坐起来,“那我去休息室躺着。”
闻言,盛寒声轻笑:“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去干什么吗?”
靳潮看盛寒声,问:“干什么?”
“卸妆、换衣服,然后回酒店休息。”盛寒声说,“今天已经收工了。”
靳潮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拍完了?这么快?”
盛寒声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是啊,拍完了。”
靳潮缓了这么一会,也算回过神,看盛寒声的时候眼睛都好像在发光:“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进步特别多?拍戏都变快了。”
“嗯,你特别厉害。”
靳潮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只需要被夸奖几句,就能很开心。
卸妆的时候,靳潮突然反应过来,看着盛寒声:“刚才在片场里,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他闭了闭眼:“我好像没脸见人了,好丢人啊……”
盛寒声眼中含笑:“那……”
靳潮期待地投注视线:“嗯?”
“我帮你施展一个魔法,让他们把刚才的事都忘了?”
靳潮恼:“你耍我?”
盛寒声笑着摸摸靳潮的脑袋:“别想太多,收拾完回去好好休息。”
靳潮看着盛寒声,思索了一会,他在想,似乎盛寒声总是这么稳重平和,总是在安抚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最后靳潮应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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