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选的

　　回程的路上，直播切断。

　　试行出门结果还算不错，虽然多了点小插曲。

　　那么按照原定计划，以后的出门，即使是移动途中也会开启直播。

　　毕竟需要隐匿的只有监管屋的所在地，而移动途中不开启直播监管，谁知道重刑犯又会做出什么。

　　所以这三个多小时的返程，居然可能是唯一一次可以和尼尔进行私人对话的机会。

　　然而医疗部被禁止了非医疗时间的直接接触，警卫部虽然没有被明确禁止，却也没人靠近。

　　因此事实上，在此期间，能够和尼尔进行沟通的，其实也就只有本日当值的监管者，希伯.克诺克。

　　尼尔本以为他不会开口的。

　　可是当确认完直播球的直播系统关闭后，眉头紧皱的少将立刻就发出了责问：“你失去痛觉多久了？”

　　眨了下眼，笑起来，尼尔不反感希伯脱离预测，带来的惊喜：“抱歉，我无法确定。”

　　他们年轻时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不止一次。

　　希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回答。

　　归根结底，会意识到陷入无痛，肯定是受了伤，谁能知道这之间过去了多久时光。

　　过去，关系还不错时，尼尔能理解希伯每次询问的动机是关心。

　　可是此刻，自己是重刑犯，尼尔也理解了一下希伯的新动机，甚至进行了安抚：“放心吧，我不会故意伤害胎儿的。我也希望它健康出生。”

　　眼角抽动了一下，希伯握紧手里牢不可摧的锁链，哑了一会：“……需要镇静剂吗？”

　　能调和痛觉的药剂绝不是镇静剂这种等级的东西，但考虑到药品安全、结合过往经验，镇静剂可以作为一时替代品。

　　用牙齿碰了碰嘴里的伤口，表情都没动一下，尼尔手掌捂住隆起的肚子：“目前不用。但愿一直不用。”

　　能够作为一时替代的镇静剂，他所需的绝不是少剂量。那种浓度的摄入，对新生想必具有绝对的摧毁。

　　“……”

　　沉默蔓延，尼尔对此感到新奇。

　　直播球当然还在运转。关闭了直播机能，警戒武装的黄灯却一直在闪烁。

　　无数的看得见看不见的武器都在瞄准他，包括坐在对面的希伯都是标准的警戒姿势。

　　没有和他闹掰的时候，对方一直都很能讲话，而自己也擅长社交，试探永无止境。

　　闹掰之后，没完没了的争吵又横亘在彼此之间。

　　居然是服刑，竟然得是这种时候，他们才能静下心来沉默。

　　金色的背头下是一张英俊的脸，霞紫色的眼珠被不算浓的黑眼圈托着，尼尔直视了里面的瞳仁。

　　他总是擅长先开口的，所以他拍了拍腹部：“它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你呢？

　　你会没事吗？

　　眉头不自觉向上皱起，希伯差点就问出了口。

　　眯起瞳色略显烂漫的眼睛，少将喉结滚了一下，问话的方式很公事公办：“你怎么保证？”

　　痛觉失调的原因有很多，尼尔是无法查明的那种。唯一明确的是他的失调存在阶段性恶化，且同时拥有一些并发症。

　　也许是希伯的表情太奇怪，又或者这种时候了才诧异于不被信任，尼尔睁大了一点眼睛，挑了下眉毛。

　　斟酌着用词，他用手托住下巴。因为双手还被束缚着，所以这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说：“嗯，确实没法保证。不过你知道的，我很少食言。”

　　希伯回复以沉默。

　　“很少”不是“绝不”。

　　笑意加深，意识到这次对话正在以久违的平和结束，尼尔放下手，再次捧住腹部。

　　束缚器与掌心之上，胸膛和肋骨之下，很明显的胎动，把他的左上腹顶出一块凸起。紧接着是右下。

　　没有很频繁剧烈，轻微得晃一下神就会觉得是错认。更像只猫在伸懒腰，突然浅浅撑一会前掌，再慢慢支出右腿，小小的孩子在他的肚子里缓缓做着拉伸。

　　皮肤被轻轻撑开，内脏被胎儿的手脚隔着子宫推动，也许应该有涨的感觉，敏感一些也许会疼。但身为孕育者，尼尔什么都感知不到。

　　痛觉失调的初期反应为无痛，偶尔会导致他泛性触觉丧失，什么都感知不到。比如现在。

　　“如果我食言了，那就帮帮我。”没再看对自己有最高权限的监管者，尼尔已经收敛起没有意义的笑容了。

　　他注视自己的肚子，语气不似请求，“别用镇静剂，希伯。”

　　希伯一直沉默到了返回。

　　＊＊

　　总说时间一晃而逝很土，但事实就是一个半月转瞬就过去。

　　进入怀孕的第25周，5个月的后半，天气变热，尼尔的孕吐减缓，体重增加，变得嗜睡。总归无事发生，每天都是流水账。

　　每周出门一次、产检一次，从吃饭到洗澡都基本执行在固定时间，重刑犯已经形成了规律的生活，自然就会有稳定的观众。

　　第一次出门的咬舌直播事故不知为何讨论度不高，之后的出门却也确实都算热点，带动了儿科、偏远景点、甚至还有玩具工厂等地的地方经济。

　　随着肚子终于吹气球般明显地隆起，日益明显的胎动才是BOSS，始终都是大热话题。

　　但总而言之，同质化的直播总是枯燥的，讨论不再总是围绕他，有关尼尔的日活帖已经降低且维持在了平和的区间。

　　被筛选过、留下来的观众也不再像最初那么容易爆发冲突。正如他虽然不再能一直霸榜，却总属于头部主播，一切都很好。

　　总而言之就是观众满意，财务部幸福。

　　尼尔幸不幸福不知道。

　　但对于大多数怀孕的人来说，应该感到幸福的孕中期已经悄然开始。

　　＊＊

　　这一天既不需要出门，也没有产检安排。

　　值班的虞信品被安排了在晚饭后给尼尔剪指甲。

　　看腻了的束缚器虽然派上了用场，但今时不同往日，尼尔已经不可以再随意把并拢的双手压到肚子上了。

　　那处已经隆起到了绝不会被错认，谁来看都是怀孕的程度了。

　　正好剪指甲这个活动从手开始，他也没有机会压住肚子。

　　特质的指甲钳没有金属刀片，内置的切割装置迷你，被虞信品隔着手套握着，小得几乎要看不见。

　　仍然有人疑惑就这么把尼尔松绑了，让他抢走指甲刀会怎样。

　　日益沉重的肚子显然是不小的负担，明明中午休息过了，但孕育者却一副迷蒙。

　　屋内制冷似乎没有那么起效，碎发如果沾到颊边，就会丝丝缕缕地被汗粘住。

　　他今天没扎头发，铁锈红贴着脖子，应该是有些累也有些热，所以从被戴上束缚器，到被虞信品握着手腕剪指甲，他都一直垂着眼睛。

　　最近胃口变得很好，相应的饭量增加，也许是血糖升得太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晕碳。

　　一天天吹皮球一样长大的不仅仅是肚皮，还有里面的胎儿。

　　远比第一次出门时吐泡泡一样的打招呼激烈得多，现在的胎动已经能把他的肚皮顶出显著的畸变了。

　　呼吸让这份变化带上抖动，应该是没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尼尔没有大幅度加深呼吸，更别提痛呼。

　　他最多就是脸颊、眼底被一些粉红染上。

　　动弹不停的孩子抢走了呼吸的规律，有那么几秒，甚至让他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虞信品需要抓紧他，才没让指甲刀划到他的肉。虽然理论上特质的指甲刀毫无杀伤力。

　　总之大概被打断了两次之后，虞信品就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尼尔。

　　于是那双手，还剩三根手指留着略长的指甲，就默契地下降，缓缓揉上了自己的腹部。

　　潦草地打转在肚脐旁边，向下腹部、近乎膀胱的地方探去，那里被孩子踢得最多，尼尔看起来既像发困、烦躁，又像父爱无所适从。

　　一些讨论他是不是痛觉回归的弹幕开始欢呼；一些关于他是否爱小宝贝的争执再度爆发；以及更多热烈的讨论突然围绕着他的手展开。

　　他有双远看漂亮，细看粗糙的手。

　　指节修长，青筋浅浮，手指和手腕布着交叠的小疤，一些因为经年而泛出棕褐或灰白，一些则还是略带新鲜的浅粉。

　　横贯右手手掌，像掌纹的地方其实也是瘢痕，他的手上还有很多茧子。

　　因为正在剪指甲，所以有一颗直播球停止了环绕，闪着警戒正对着他的肚子。

　　于是此刻的细节都被细致地传播了出去。

　　而过去的细节只有虞信品知道。

　　驾驶机甲时青筋高高绷起，点在沙盘上时血管又会像小溪湍流，这只手在握着枪时，从不发抖，遑论蜷缩。

　　见尼尔揉肚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虞信品再次牵住他，快速解决了剩下的指甲。

　　检查着成果，光明正大地凝视，没有表情的少将捏过对方手指上的茧，让被修剪过的指甲划过自己指腹，虞信品还戴着漆黑的皮质手套。

　　因为尼尔困顿的样子很少见，虞信品的表情又太认真，因此一时间，居然没有弹幕勇于站出来吐槽少将在揩油。

　　但有弹幕问出来剪不剪脚指甲。

　　剪的。

　　让尼尔躺在沙发上，自己坐在角落，把重刑犯的脚捧到自己的大腿上，虞信品难以从表情上观测心情。

　　而重刑犯则看起来困得要昏过去了。

　　陷在沙发里，眼睛沉得早就阖上，他的手虽然还在鼓囊囊的肚子上打转，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所以也难怪剪完了脚指甲后，虞信品洗了个手就打算问也不问，直接把他抱回床上。

　　但是推开虞信品结实的大臂，尼尔掀了掀眼皮：“我想洗了澡再睡。”

　　＊＊

　　热水蒸腾出了很浅的雾气。

　　直播球还没停止环绕。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能再被手掌包裹的肚子。

　　并不是完全的圆润，连接着肌肉，甚至隐约还覆盖着肌肉，他的肚子因为脂肪少而没有那么美观，也不白皙剔透。

　　和他的手一样，他连肚子上都有伤疤交错。但还没有妊娠纹。

　　那些伤疤已经淡得看不见，宛如生长纹，被肚腹撑开，泛出肉白色，被热水淋下，点缀上水珠。

　　倾泻下来的水轻易摧垮了他留长了的卷发。

　　撸了一下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却又低着头，很快被水冲乱眼前，仿佛顶着一头血的重刑犯向下伸出手。

　　那只掌心横贯着伤疤的右手。

　　更多的雾气升起，像是要帮尼尔拖住他有点份量的肚子。

　　因为他没有托住自己的肚子。

　　＊＊

　　有那么一两秒，守在浴室门口的虞信品以为自己看错了。

　　茫然少见地显露在脸上，他看了看尼尔的脸，然后是肚子，接着低下视线。

　　尼尔的手在很慢地动。低喘声频率很低地响起。

　　“我……操……？？”

　　耳机里医护的震惊虽迟但到。一些远处器皿打翻的声音，成了淋浴声的配乐。

　　直播被瞬间切断了。

　　脚被钉在地上，虞信品眼睛睁大，仿佛能听到瞳孔收缩的响动。

　　尼尔的手很漂亮。

　　指节分明。

　　因此，连带着被这样一双手抚摸的东西也显得漂亮。

　　如果不够漂亮，怎么能让尼尔连脸都泛红，嘴*咬出血色。

　　水珠颗颗落下，从睫毛，从鼻尖，从唇珠，滚落，滚落。

　　红发的男人有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就连睫毛都是铁锈色的卷翘浓密。

　　像蝴蝶的翅膀扑朔，那上面挂着的水实在太像眼泪。

　　所以虞信品一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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