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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李府离赵宅不算太远,穿过两条喧闹的市街,转入一条安静的青石板路便到了。
门房显然是得了吩咐,见到叶知秋一行人,立刻躬身引他们入内。
商会副会长李文翰早已在花厅等候。李会长平日处事圆滑,总是面带三分笑,此刻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脸色灰败,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连袍角沾了灰都浑然未觉。
见到苏挽澜,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官场的虚礼,急步上前,声音都变了调:"苏小姐,您可算来了!月如她……她方才突然就……"
"李会长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苏挽澜稳住声音,试图安抚对方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李文翰声音发颤:""就在半个时辰前,月如在房里临摹十二娘的字帖,好好的,突然就尖叫了一声,那声音……太凄厉了,不像是她发出来的……丫鬟冲进去时,她已经倒在地上了,怎么唤都没反应!"
苏挽澜与叶知秋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皆是惊疑。叶知秋沉声道:"带我们去看看。"
李月如的闺房布置得雅致温馨,窗边还养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秋海棠,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月如躺在绣床之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异常,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床边散落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字帖,一支狼毫笔掉在地上,溅出几点墨渍。
苏挽澜在床沿坐下,指尖触及其手腕,脉象竟比赵元庆和张夫人还要紊乱几分,沉细欲绝,时而又猛地一滑,如同惊弓之鸟,是心神极度惊惧、濒临崩溃之兆。她轻轻翻开李月如的眼睑,见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心下更沉。
"之前开的安神药,可按时服用了?"她一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一边问道。
"服了,都按时服了!"李文翰连连点头,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叠字纸,正是苏挽澜上次见过的那些临摹之作,"可她还是……还是不停地写,不停地练,像是魔怔了一般……苏小姐,您看这字,是不是……更邪门了?"
苏挽澜接过那叠新写的字纸。与前几日相比,李月如的笔法似乎更加精进了,与十二娘的真迹几乎别无二致,形神兼备。
可也正因如此,那股深藏于笔画间的"死气"也愈发明显。甚至有一张纸上,同一个字反复书写了数十遍,越写越僵硬,最后几乎成了某种诡异的符号。
她没有立刻施针,而是拿起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临帖,递给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裴清珩:"裴先生,可否请你一观?"
裴清珩微微颔首,接过纸张。他并未细看文字内容,只是用指尖虚悬于墨迹之上,缓缓移动。他闭目凝神,清俊的眉宇渐渐蹙起,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眸光凝重。
"如何?"叶知秋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混乱……极其混乱。"裴清珩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耗费了不少心神,"恐惧,无助,还有……一种被强行剥离本心的痛苦。这已非简单的模仿,倒像是……她的神魂,正在被这字帖中的某种意念同化、吞噬。"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股意念比在何家感受到的更为躁动不安。"
苏挽澜心中凛然。裴清珩的感知,再次与她的医学诊断不谋而合。
她不再犹豫,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选准李月如的百会、神门、内关等安神定志的要穴,屏息凝神,缓缓刺入。银针在她指尖稳如磐石,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穴位之上。
银针入穴,李月如的身体猛地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眼皮剧烈地抖动起来,却始终未能睁开。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显得有些脆弱。
苏挽澜指下不停,又连下数针,动作稳而轻。她能感觉到李月如经脉中那股狂乱气息的抵抗,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拼命挣扎。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了,丫鬟悄悄进来点亮了烛火,跳动的火焰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终于,在李月如的哑门穴也被刺入一枚银针后,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虽然仍未苏醒,但那股濒临崩溃的惊惧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苏挽澜轻轻吁出一口气,额角也见了细汗。她小心地起出银针,对一脸担忧的李文翰道:"令嫒心神受损极重,我已用银针暂时稳住其心神,但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如常,还需观察。眼下最要紧的,是绝不能再让她接触任何与十二娘相关之物,包括字画、曲谱,乃至听闻其消息。她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再受丝毫刺激。"
她顿了顿,看向地上那些字帖,"这些……最好都烧掉。"
李文翰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老泪纵横,连连称是,立刻吩咐下人将房中所有与十二娘有关的东西悉数撤走,又命人在院中架起铜盆,将那些字帖一一焚毁。火光跳跃间,墨迹化作灰烬,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焦糊气。
三人退出李月如的闺房,回到空旷的花厅。夜色已深,花厅里只点着两盏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三人凝重的面色。
叶知秋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接连三起,何夫人神思恍惚,赵元庆莫名写出传世名帖,李小姐惊厥昏厥。症状或轻或重,根源却都指向十二娘。"
他看向苏挽澜,目光锐利,"苏大小姐,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此事与楼素素无关吗?"
苏挽澜迎着他的目光,唇线抿紧。她无法反驳眼前的事实,但内心深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素素会与这等害人之事扯上关系。那不仅是她的好友,更是一个曾经心思澄澈、性情骄傲的女子。
"我并非坚持她无辜,"苏挽澜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我只是认为,其中必有我们尚未查明的隐情。素素她……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叶知秋挑眉,语气略带嘲讽,"好一个身不由己。那依苏神医之见,她是被什么所控?妖法还是邪术?亦或是说,她真如市井流言所传,是什么青丘狐仙,天生便能惑乱人心?"
苏挽澜语气微愠:"叶知秋,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查案要讲证据,更要合乎情理。若真是素素主动为之,动机何在?她已赎身从良,为何要回来?回来后又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引人注目?这于理不通!"
"那你是何意?"叶知秋上前一步,逼视着她,"苏挽澜,我知你重情义,但此刻不是讲私情的时候!你看看何员外,看看赵家夫妇,再看看李会长,他们的家人正在受苦。若楼素素真是清白的,她就该站出来说明一切,而不是躲在画舫里,任由这些怪事因她而生,甚至愈演愈烈!她连你都不见,这难道不反常吗?"
"她或许有难言之隐!"苏挽澜据理力争,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办案难道只凭表象,不究内里吗?若她真是主动害人,为何这些模仿者症状不一?为何有人只是恍惚,有人却能写出绝世墨宝?这背后逻辑何在?更何况,裴先生也说了,那些字画上附着的是意念,是空洞的完美,这更像是一种……一种病症的体现,而非主动的谋害!"
"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能让她对昔日挚友都避而不见?"叶知秋气极反笑,"苏挽澜,你平时冷静理智,怎的遇到你这好友之事,就如此是非不分?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莽夫之见!只会拿着刀剑横冲直撞!"
眼见两人之间火药味渐浓,剑拔弩张,一直沉默旁观的裴清珩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叶知秋和苏挽澜同时住了口,看向他。
裴清珩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语气淡然:"二位在此争论楼娘子是人是狐,是善是恶,于查明真相,救助眼前之人,可有半分益处?"
他顿了顿,清冽的目光在叶知秋和苏挽澜脸上各停留一瞬:"李小姐情况未明,赵二郎昏睡不醒,何夫人神志恍惚。若真如我所感,他们是心神被外念侵蚀,拖延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到源头。"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苏挽澜心头的火气,也让叶知秋冷静下来。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裴兄说得对。"他转向苏挽澜,语气缓和了些,"苏挽澜,我不是要定素素的罪,但我们必须立刻见到她,问个明白。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一个人受害。李小姐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再拖下去……"
苏挽澜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运河上画舫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诱惑又危险的陷阱。她想起李月如苍白的面容,想起何夫人空洞的眼神,心中那点因私谊而产生的犹豫彻底消散。
她提起药箱,语气坚决:"你说得对,现在就去。"
叶知秋有些意外地挑眉:"现在?夜深了,画舫那边……"
"等不及明日了。"苏挽澜打断他,目光清凌凌,"若她真有苦衷,我们深夜到访,正好避人耳目。若她……"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也该当面问清楚,不能再让更多人如李小姐一般。"
叶知秋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挽澜。"他转向裴清珩,"裴兄,看来今晚要劳你走一趟了。"
裴清珩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叶知秋立刻吩咐道:"刘锋,你让两人留下,协助李会长看顾李小姐,若有任何变化,立刻来报。你随我去寻芳画舫。"
"县令,可要多带些人手?"刘锋有些担忧。
叶知秋看了一眼苏挽澜和裴清珩,摇头:"不必,我们不是去拿人,是去问话。人多反而误事。"
三人不再多言,匆匆离开李府。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
运河上氤氲着薄薄的水汽,寻芳画舫灯火通明,在水雾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晕,丝竹笑语声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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