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壁外行者

　　沉重的合金锁舌发出最后一声令人安心的“咯哒”声，将外界的寒冷彻底隔绝。
　　他的安全屋内并非漆黑一片，墙壁上镶嵌着几盏功率极低的白色冷光灯，这是尚还年幼的沈煜自己安装上去的，经年累月已经不复当年明亮，如今散发出的光芒微弱却还算稳定，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安全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某种草药的清香（沈煜用来驱散霉味和镇定心神的）和一丝属于小动物的暖融融甜香。
　　角落里，一堆由柔软的隔热材料和一件沈煜换下来的旧衣服叠成的窝里，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那是一只小狐狸，一只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量子小狐——阿闪。
　　它大约只有沈煜两个手掌那么大，被姜哲和沈煜一起养了二十年也只能长到这个大小。
　　它通体覆盖着一种极其独特的紫色皮毛，这种紫色并非单一色调，脊背是深邃到近乎墨黑的浓紫，而腹部是柔软如薰衣草花苞的浅紫，过渡得自然而美丽。
　　小狐狸的皮毛异常蓬松丰厚，即使在睡梦中，也泛着一层健康而柔软的微光，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被编织进了它的每一根毛发。
　　它确实被沈煜喂养得极好，身形圆润，像一颗毛茸茸的紫薯糯米团子，蜷缩起来时几乎看不见四肢，只有一对时不时抖动一下，尖端带着一小撮雪白绒毛的三角形大耳朵露在外面。
　　它那条比它身体还要蓬松的大尾巴盖住了它大半个身子，尾巴尖同样是一抹纯净无瑕的白色。
　　舱门关闭的动静虽然轻微，但还是惊动了睡眠中的小狐狸。那对覆盖着细腻紫色绒毛的大耳朵猛地立起，机警地转动了一下。
　　一双又大又圆的金色眼睛倏地睁开，里面丝毫没有刚醒时的懵懂，只有野兽般的清澈机敏和一丝警惕。但当它的目光聚焦在刚刚锁好门，正疲惫地靠在冰冷舱壁上的沈煜时，那点警惕瞬间化为无尽的欣喜和依赖。
　　“呜啾~”
　　阿闪灵活地一骨碌爬起，胖乎乎的小身子却轻盈得不可思议，它后腿一蹬，化作一道漂亮的紫色流光，瞬间就蹿到了沈煜脚边，熟练地顺着沈煜墨蓝色防护服上未受伤的部位，三两下就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它先用那冰凉湿润的小鼻尖急切地，安抚地蹭着沈煜冰冷的防护面罩和下颚线，发出细碎又满足的呼噜声。然后，它用它那粉嫩的小舌头，小心翼翼地一遍遍舔舐着沈煜颈部裸露在外的皮肤——那里因为刚才的战斗和奔波，沾染了灰尘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沈煜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挠了挠阿闪柔软温热的下巴。
　　小狐狸立刻享受地眯起了那双黄金瞳，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身后的尾巴愉快地小幅度摇晃着。
　　【八点了。】
　　手腕上， “冰棍”的电子合成少年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冰棍提醒沈煜：
　　【煜哥，你的基因链要切换了。】
　　沈煜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缓和一丝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比安全屋的冷光灯还要惨白！一股根本无法用意志力抵抗的，源自他基因最深处的恐怖撕扯力猛地在他体内爆炸开来！
　　“呃——！”
　　他猛地弯下腰，左手死死攥住自己剧痛绞紧的心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右手则失控地猛地撑住旁边的舱壁，巨大的力量甚至让厚重的合金板都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他就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被极寒的冰棱狠狠撕裂！
　　那种痛苦无法形容，是基因层面正在被强行拆解重组、排斥争斗后的体现！
　　人类形态下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褪去所有色彩，染上一种冰冷的雪白。
　　这白色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他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也正被一种苍白色快速覆盖，就像是传说里从未见过阳光的吸血鬼的冷白皮肤。
　　与吸血鬼不同的是，在他颈侧和眼尾下方的皮肤下，一道道繁复诡异，宛若冰晶自然凝结而成的神秘纹路正缓慢地浮现出来。
　　它们像是活物般缓缓蔓延，交织，散发着幽幽的冰蓝色微光，为他此刻正承受极致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增添了一种妖异诡谲的魅力。
　　他瞳孔的颜色也在剧烈地翻腾变幻，深邃的黑色迅速被一种燃烧般的赤红色所吞噬覆盖。
　　基因链的强制切换开始了。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达到顶峰的瞬间——
　　一直紧紧扒在沈煜肩上，黄金瞳里充满了焦急和心疼的阿闪，突然也发出了轻微的“呜……”的一声。
　　它身上的毛发一下子蓬松了一大圈！尤其是那条大尾巴，简直像触电了一样炸开，尾巴尖那撮白毛更是亮起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七彩流光！
　　一股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力场”以阿闪为中心，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沈煜。
　　那作用在沈煜每一个细胞上仿佛要将他彻底撕成两半的剧痛，居然稍稍缓解了一些。虽然基因层面的争斗和撕扯感依旧存在，但是那种撕裂的剧痛，却被一种柔和而奇异的力量巧妙地“偏折”开了大部分！
　　沈煜撑在墙上的手臂依旧因为残余的痛楚和身体的应激反应而剧烈颤抖，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那双刚刚彻底转化为赤红色的瞳孔里，虽然残留着痛苦的余悸，却更多的是—丝心疼。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自己肩头上那只炸着毛，黄金瞳里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的小家伙。
　　“小笨狐狸。”
　　是阿闪的异能又一次起了作用。
　　沈煜切换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三分钟。当最后一丝基因层面的剧烈波动缓缓平息时，沈煜几乎虚脱地顺着舱壁滑躺在地板上，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急促地喘息着。
　　他抬起头。
　　安全屋里的冷光照耀下，此刻的他，已然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存在”。
　　一头如新雪般的短发，不掺杂一丝杂色。皮肤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而那自眼尾开始蔓延、沿着脖颈一路向下隐入衣领的冰蓝色诡异纹路，更为他增添了一种极度危险的妖异美感。
　　原本清俊的人类五官轮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线条更加锐利精致，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了性别，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模样。
　　这是一种属于“幽明”的，令人恐惧又忍不住沉迷的美丽。
　　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力量的变迁。
　　风系异能的波动已经完全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潜在力量在血脉深处缓缓流淌——那是他属于幽明形态下的冰系异能。
　　体内隐隐作痛的撕裂感依旧弥漫全身，这是基因强行切换后不可避免的后遗症，只是远比预想中轻微。
　　“嘶……”
　　他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抬起右臂。
　　只见他苍白的小臂皮肤上，毫无征兆地缓缓裂开了两道新的的伤口，鲜血瞬间从伤口中渗出，在白得耀眼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这是他过度使用风系异能的副作用——能量失控反噬，体现在□□上，便是这种如同被无形风刃割裂的创伤。
　　切换基因链时，因为太过痛苦，沈煜人类形态下本就已经透支的风系异能又被自动触发。
　　“呜啾！呜啾啾！” 阿闪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催促意味。
　　沈煜睁开赤色的眼眸，看到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他面前的地板上，正用两只小小胖胖的前爪费力地推着一个比它的身体小不了多少的、金属材质的小盒子。盒子上清晰印着“D区科学院特供 - 基因稳定剂III型”的字样，旁边还有一个骷髅头与基因链交织的危险标志。
　　这是姜哲目前能弄到的，效果最好但也最为昂贵的稳定剂，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他双基因链的排斥反应，也是沈煜能维持相对稳定的重要依仗。
　　显然，聪明的小家伙早就习惯性地为他叼来药剂。
　　看着阿闪那卖力又焦急的小模样，沈煜微眯眼睛，他说：“冰棍，距离上一次注射稳定剂过去多久了？”
　　冰棍精准而快速地计算出来：
　　【29天零8小时。】
　　也确实是快到注射稳定剂的时间了，他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拿起那盒药剂，熟练地取出一支一次性注射笔，吸取温稳定剂后撩起衣袖，对着自己苍白手臂上血管最明显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一种温和的安抚感开始顺着血液流动，缓缓抚平那些依旧躁动不安的基因片段，将残余的撕裂感进一步降低。
　　将用完的注射笔扔进专门的回收盒，沈煜伸手，将还在眼巴巴看着他的阿闪捞进怀里，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揉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下巴。
　　小狐狸立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炸开的毛发也渐渐顺服下来，黄金瞳惬意地眯起。
　　“谢了，小笨狐狸。”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人类形态时的清冷，更添了几分冰冷的磁性。
　　他抱着阿闪，躺在地上，缓缓合上眼。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他需要休息。
　　幽明形态下的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贫民窟远处传来的模糊喧嚣，寒风吹过缝隙的呜咽，身上伤口快速愈合的声音，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防护壁外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令人厌恶的病毒的微弱波动。
　　但在这个小小的，被阿闪的“幸运”笼罩的庇护所里，他暂时获得了宝贵的安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手腕上的“冰棍”再次发出报时——
　　【煜哥，八点了。】
　　又一轮基因切换的变化准时到来！
　　这一次的痛苦似乎比夜间切换时更加猛烈一些。
　　可能是因为幽明形态的力量目前更加强大，而人类形态的异能透支打破了两个基因链之间的能量平衡，让幽明形态撤回时更加地不甘愿。
　　沈煜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苍白的皮肤下，那些冰蓝色的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失。雪白的短发从发根开始，重新染回浓墨般的黑色。赤红如火的瞳孔剧烈波动，如同被泼入浓墨，迅速被深邃的黑暗吞噬覆盖。
　　一股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扔进熔炉里炙烤的滚烫感猛地从体内爆发出来。
　　高烧。
　　这是幽明形态超时维持（虽然并未超时，但目前破坏了两种基因链之间的强度平衡也会触发）后强行转回人类形态的典型副作用！
　　他的脸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变得灼热而急促，全身肌肉酸痛无比，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昏沉胀痛。
　　阿闪再次炸开了毛，尾巴尖闪烁着微弱的七彩流光，努力试图将主人从“高烧昏迷”的概率边缘拉回来。
　　幸运再次起了部分作用。
　　高烧被削弱了一些，他没有直接昏厥过去，但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症状折磨得蜷缩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火炉。
　　直到十几分钟后，这股高烧的势头才缓缓开始减退。
　　沈煜艰难地喘着气，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体内风系异能的微弱波动重新浮现，而那股冰冷的力量则再次沉入基因深处，蛰伏起来。
　　除了身上原本的伤口，他手臂上那两道被风刃反噬的伤口也在幽明极强的再生能力下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两道白痕。
　　他又变回了那个黑发黑眸，神情冷漠的人类形态，只是此刻的冷漠中掺杂了些许无法掩饰的虚弱。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沈煜看了一眼旁边焦急地围着他打转，不停用湿凉小鼻子蹭他手背的阿闪，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了……” 他声音沙哑地安抚道，伸手将小狐狸重新抱进怀里。
　　天，已经亮了。
　　安全屋缝隙外透进来的光线不再是幽蓝的冷光（人造月光），而是现在的人类城邦里被防护壁遮蔽天空后的人造太阳光。
　　他轻轻抚摸着阿闪柔软的皮毛，感受着那小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阿闪，我们进去交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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