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之人复活中

　　妖神说的玉骨金身，并不是真的用玉和金做身体，而是用祝永宁送的金镶玉牌重塑筋骨，以金线通经络、玉石填灵骨，改造这具身体。

　　卓月拿出金镶玉牌放在地上，小妖神用双爪拿起，在她的揉捏下，玉石和金子轻易地被压扁拉长，好像扯不断的橡皮泥。

　　“这块金镶玉牌中含有信仰之力，我不使用灵气也可以直接操控它们。”小妖神一边向卓月解释一边给金玉塑形，操纵着不太听使唤的爪子，慢慢做出了大致的轮廓。

　　完成了前期准备之后，小妖神颤颤巍巍地撑住身子，努力抬头看向卓月：“我不确定重塑筋骨需要花上多久，在我不能动弹的这段时间里，麻烦你照顾我的身体了。”

　　被这样的萌物拜托，卓月的心都要化了，她郑重地点点头：“放心交给我吧。”

　　金与玉从小妖神的掌心没入身体，她的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像是之前在石头里被发现时那样闭上了眼睛。

　　卓月把剩余的金玉边角料收拢在一边，抱起小妖神，她小小的身体很烫，像一块毛茸茸的火炭，卓月怕她太热，稍微远离了篝火，背对火焰面朝洞口坐下。

　　雨势渐大，银丝般细密的雨遮蔽了卓月的视线，身在山中，峰峦的轮廓反而不如在山外看得清晰，模糊的浓绿远近交叠，连成了一片。

　　在这远离尘世之地，能听到各种自然的声音。水滴在树叶上聚成一团，时不时有树叶因不堪重负而弯折，投下突兀的噼啪声，在细雨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不知名的鸟长长短短地啼鸣着，引来同类的回应，很快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小妖神发出梦呓般的哼唧声，卓月的手指穿过她短短的绒毛，轻轻抚摸着她，闭上了眼睛。

　　卓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也想过自己养一只。

　　在下雨的休息日，抱着宠物在窗前看雨，屋外寒冷，怀中温暖，她什么都不做，任凭时间流逝，一瞬间仿佛就是永恒，那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然而她终究没有养宠物。

　　她不能保证自己一直爱另一个生物，她可以扮演一个符合社会认知的角色，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她的行为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因为这样做有利于维持良好的关系、对她的生活有利。

　　她过于冷静，擅长果断抽身，从来没有过一段长期、深入且稳定的情感关系，也许一只宠物会改变她的心态，但如果她没有被改变，那她的宠物会得到一个在温柔和冷酷之间随机切换的主人。

　　她不觉得自己能对别的生命负责，她承受不起。

　　卓月知道小妖神不是她的宠物，虽然在同一具身体里共处过一段时间，但她们终究会分开，再无相见的可能，这样短暂的关系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这个世界是对卓月限时开放的游戏，她和感兴趣的角色打交道，对他们投入感情，享受相处的过程，然后一切都戛然而止，没有渐行渐远，没有逐渐疏离，她只是结束游戏，然后离开。

　　尽管妖神碎片的收集刚刚过半，卓月已经在思考离开这个世界时会发生什么了。

　　妖神重现于世之后，众妖大概会忘记她这个神使，栗山村、长乐县以及其他曾被魔患侵扰的地方将会焕发新的生机，祝永宁不必再派手下跟踪她。至于要不要向妖神和单不寐隐晦透露自己的去向，她还没有想好。

　　卓月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怀里的小妖神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她意识到自己的抚摸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于是她继续轻轻拍打着小妖神的后背，紧张地观察小妖神的情况，把刚刚的伤感抛到了脑后。

　　可能是因为几个碎片的融合加深了，小妖神的耳朵尖和嘴巴周围的毛发变浅，褪成了红色，随着时间推移，红色的范围越来越大，从全黑变成了红黑渐变，最后黑色完全消失，成了彻头彻尾的赤狐。

　　小妖神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卓月松开怀抱，把它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妖神把爪子搭在卓月的手上，轻轻踩了踩：“从来没有谁抱过我，你是这世间头一个这么做的。”

　　虽然妖神现在的外表看起来幼态可爱，但是她的意识实际上很成熟，卓月觉得用对待幼崽的方式对待妖神确实很冒犯，于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我刚刚有些轻浮，下次不敢了。”

　　小妖神摇摇头，这次她站得很稳，没有再摔倒：“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想到我说自己是天生地养的，实则天地生而不养，你对我倒是很负责。”此时系统提示，妖神的好感度上升到了90。

　　卓月想到和管理局达成协议的世界意识，虽然它的要求是复活妖神，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世界能稳定运行。如果不是世界毁灭的危机近在眼前，它本打算不理会这个已经陨落的气运之女，等到下一个妖神从九重云岭的石头里蹦出来就好。

　　“生而不养，死而不葬，世界意识就是这样冷酷的存在吗？”卓月问系统。

　　系统否定了她的判断：“不能一概而论，和你遇到的甲方一样，每个世界意识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自大，有的谦逊，有的温和，有的冷漠。不过不用害怕，能和维护世界稳定部签订协议的世界意识都是经过筛选的，有求生欲望、配合度高、危险度低，就算脾气不好，也不会对任务者造成威胁。”

　　卓月捏了捏小妖神的爪子，心中感慨：“系统，有价值真是一件好事，我和她都因此活下来了。”

　　“还需要一些幸运，”系统补充道，“毕竟也有单家那样有价值却不幸的存在。”

　　确实如此，卓月和妖神都是幸运的。

　　卓月死后得到的第一具临时身体灵活强健魔气不侵，妖神的新身体虽然一开始很弱，但融合之后随着呼吸迅速生长，不一会儿就从幼崽变成了成年大小。

　　而单家的兔子们死了就是真死了，魂灵归于天，骨肉埋于地，和所有普通妖民一样，是世界意识不会注意到的小角色。

　　幸运得到新身体的妖神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恢复了身体的大部分功能，行动自如，还可以变换大小。不过由于还有两个碎片没有集齐，妖神目前没有九尾，也不能变成其他形态，只能变大或变小，最大和普通狐狸的体型差不多。

　　让卓月高兴的是，虽然不完全体的妖神没办法接收信徒的信仰，但妖丹本身的灵气足够她制造小范围的神迹了，因此一些呼风唤雨的事可以交给妖神来，必要时再由卓月出手就行。

　　曾经如同作弊器一般存在的妖神虽然不再是卓月的外挂，不能像原来那样如臂指使指哪打哪，但至少没有完全被禁用，这已经很不错的结果了。

　　妖神的恢复速度比卓月预估得快，卓月为进山准备的干粮还剩了不少，她试图与妖神分享，被妖神拒绝了。

　　妖神不用进食，她的身体状态和妖族的兴衰有关，只要不像上次那样出现结界损坏这种毁天灭地的大事件，妖族不灭绝，她就不会死。

　　碎片融合完毕，卓月决定动身出山，继续收集信仰值，争取早日得到妖神之斧的下落，最后再去古战场，那个最危险的碎片所在地。

　　卓月熄灭了狐火，翻开灰烬处理没烧透的树枝，正当她戳来戳去的时候，妖神跑了过来，卓月差点被她的尾巴绊个跟头，于是停下了动作，看向摇着尾巴的妖神。

　　“怎么了？”卓月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妖神。

　　有些宠物看到主人忙碌非要过去捣乱，为的是让主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或者想要帮忙却帮了倒忙，但是妖神不一样，她可不是被忽略就不安的小动物，她干扰卓月的行为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先别急着走。”妖神对卓月眨了眨金色的眼睛，“我们还有两件事没完成。第一，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礼物？”卓月好奇不已。就妖神这刚刚有了新身体一穷二白的状态，会送她什么礼物呢？一根光滑笔直的树枝，还是甜美多汁的野果？

　　不知道妖神是因为重获身体过于兴奋，还是好感度提升后态度发生了变化，卓月觉得她似乎和自己最开始认识的心灰意冷的妖神不一样了，变得有些孩子气。

　　“给你。”妖神伸出一只前爪放在卓月手上，离开时留下了一个弹珠大小的青色圆球，细细的金线在它上面绕了几圈，像一朵金色的花。

　　之前重塑玉骨金身剩了一些边角料，卓月把它们交给妖神，没想到她做出来了一块迷你金镶玉当礼物。

　　“真好看！谢谢你。”卓月揉了揉狐狸的头，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她的手东倒西歪。

　　妖神甩了甩头，从卓月的手下逃了出来，严肃认真地讲解她的礼物：“它不只是好看而已。把它放到你的丹田里，它就会成为你的妖丹，可以让你和我灵气相通，你就能继续用我的灵气了。”

　　那颗小小的金镶玉球似乎变得沉重起来，卓月轻轻合拢僵硬的手指，看向妖神：“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妖神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暂住在你身体里时，我能感受到灵气的流动，知道你经常用一些很依赖灵气的法术，有时候还要直接释放灵气击杀魔兽，如果没有我的妖丹，只凭你的身体是没办法轻松完成的。既然你要帮我复活，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你啊。”

　　卓月松了口气，既然是为了任务，那么无论多么贵重的礼物她都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她把金玉妖丹放在舌下，它很快消失了，熟悉的灵气在小腹充盈，系统提示它出现在了丹田里。

　　“多谢了，我一定会尽快帮你复活。”卓月承诺道。

　　妖神倒是悠哉悠哉，丝毫不急：“先别着急，还有第二件事要做。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看瀑布和日出吗？之前你我一体，我跟着你，现在到了我的老家，你来试试跟着我的节奏走吧。”

　　既然妖神不着急，那就按照原计划在山里玩一玩。卓月熄灭了所有可能复燃的可燃物后，和妖神离开了山洞。

　　雨已经停了，阳光泼洒而下，山中的万物都变得鲜艳明丽，饱和度和亮度都提高了不少，青的更青，翠的更翠，连空气都透亮得能拧出水来。

　　看到这样的景色，卓月有些惊讶：“九重云岭居然不是一直被云雾笼罩的吗？”

　　妖神笑道：“山顶在云层之上，不妨碍其他地区有阳光。”

　　卓月点点头。当然有阳光，她面前红彤彤的红狐狸就像是这轮太阳，虽然经历了难以预料的阴云雨雾，但再次放晴时还是充满能量。

　　系统则不解风情，对这种现象做出了科学的解释：“这是一种叫逆温层的气象现象……”

　　有这样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向导，卓月觉得自己的九重云岭之旅会相当精彩。

　　为了轻松到达瀑布，避免在湿滑地面上跋涉，卓月根据妖神的描述和三维地图的地形图像确定了瀑布的位置，把目的地定在瀑布旁边的空地上，使用了神行千里。

　　吸饱了水的山湿漉漉的，要是不小心碰到树枝，就会有一连串暂留在叶子上的雨水砸下来，即使小心避开，山间的风也会把它们摇落下来。

　　神行千里的效果是把移动的时间压缩到极短，并不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闪现，基于这种移动方式的特点，卓月和趴在她肩上的妖神在一瞬间被双双淋湿了。

　　两只落汤狐面面相觑，妖神用力抖了抖毛，雨水溅了卓月一脸。

　　卓月抹了把脸，尴尬地笑笑：“原来走捷径也有不能规避的问题。”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水声把她的话语淹没了。

　　雨后的山间瀑布水量暴涨，在妖神形容中如优雅白练的瀑布如今成了一条狂放的银龙，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岩石，轰鸣声震荡山谷，连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既然已经淋湿了，那我们干脆去瀑布下面玩吧！”妖神大声叫道。

　　“太危险了！我可以抵抗魔气，但是绝对会被水流击倒的！”卓月大喊回应。

　　最终她们没有去瀑布下面，只是站得离瀑布更近了一些。飞扬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彩，潭水翻腾着乳白的泡沫，卓月从妖神眼里看到了水的倒影，自己眼中也是闪着同样的亮光吗？

　　瀑布附近实在是太吵了，不宜长时间停留，妖神选择了一处能够看见瀑布又听不到太大声音的山洞作为休息的营地，她们要在这里等待一晚上，第二天去山顶看日出。

　　“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山洞的位置的？”卓月一边用狐火烘干衣服，一边好奇地问。

　　妖神在卓月身旁盘成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我刚出生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妖族的存在。我以为九重云岭就是世界的全部，于是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探索了个遍，对地形牢记于心。后来我发现了出山的路，认识了真正的世界，就再也没回来过。”

　　原来妖神也是远行的游子。虽然比起卓月跨世界的远行来说，妖神的这点距离实在算不上什么，毕竟还同在一个世界，但是卓月觉得每次孤身远行都是生命中的一件大事，孤独是不能量化的。

　　这时候妖神似乎需要安慰和鼓励，可是当卓月抛弃装腔作势的话语后，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表明自己的真心。

　　卓月俯下身，抱住了妖神。思考了很久之后，她说：“很高兴能在这个小世界认识你。”

　　系统的报警音响起：“警告！任务者禁止透露真实身份！”

　　妖神对于真相无知无觉：“把九重云岭叫小世界，你说得也没错，这里确实自有一番天地景象。”

　　卓月在心中笑道：“系统你看，根本不用紧张，这虽然是真心话，但和我的真实身份无关。”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她们偶尔交谈，更多时间在等待，等太阳落山，再等太阳升起。

　　按照系统的日出时间预报，卓月踩着点带妖神瞬移到山顶看日出。

　　山顶温度很低，尽管妖神已经变到最大了，也只能像围巾似的缠在卓月脖子上，没办法为她抵御更多寒冷，卓月只好让狐火在身体周围燃烧，形成一个人形火圈。

　　好在她们不需要忍受太久寒冷。

　　云如海浪翻滚，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时，整片云海瞬间燃烧起来，仿佛熔金流淌，耀眼夺目。

　　没有熬夜爬山的疲惫，没有吵闹拥挤的游客，卓月就这样静静地和妖神体验了一场异乎寻常完美的日出，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手机可以录像拍照。

　　日出的辉煌只持续片刻，待太阳完全升起，那惊心动魄的金红色便渐渐褪去，化作寻常的晴空。

　　“看过日出，我们该走了。”卓月提醒妖神。

　　“接下来要去哪里？”

　　妖神的问题难住了卓月，她没个特定的目标，于是决定找一个妖神信仰淡薄的地区，开发其中潜力。

　　卓月调出地图，深深浅浅的色块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信徒数量和信仰值数字，晃得她眼花缭乱。她凝神细看，想要找到一个颜色最浅数字最低的地方，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系统，这个清源县怎么回事？我记得这里的信徒本来就不多，怎么现在比原来还低了不少？”

　　系统对比了一下过往数据：“清源县在过去十天内流失了五成信徒，信仰值涨幅显著下降。”

　　五成信徒流失，此事必有蹊跷。卓月果断决定：“接下来，我们就去清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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